童年,是满叔过得最惬意的美好时光。爷爷是严厉的私塾先生,可唯独对于这个满少爷溺爱得不行。家里没有长工,所以一到农忙季节,爷爷的私塾就停止“营业”,我父亲跟着爷爷还有雇的短工们出去干农活,但是唯独满叔,他还是一如既往哪样好玩就玩哪样。父亲说,我满叔小时候特别喜欢逮蛐蛐,白天我爷爷干农活累得半死,晚上想休整修整,可也拗不过他满少爷的哭闹,只得陪着他趴墙根逮蛐蛐。有时借着月光,有时提着灯笼。父亲不止一次提到这件事,听得出每次总带着情绪,不满,嫉妒,甚至愤懑。因为,满叔不仅缠着我爷爷他还不放过我父亲,说我爷爷笨手笨脚,打打灯笼还行,抓蛐蛐儿还得是我父亲。。。。。。那个火啊,说到这,我明显感觉到我父亲的气忿,怎么能不气愤呢?毕竟,那时我父亲也只是个孩子,一个比满叔只大五岁的孩子!
岁月的公平在于它既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加速前行,你得一分一秒慢慢熬过苦难和悲伤,也不会因为你的的幸福而停住脚步,让你定格那一刻的享受。社会的大变革彻底结束了我满叔幸福童年的生活。爷爷是国民党,是国民党就算了,他还是保长,是族长,要摊丁,要处理族里的矛盾,哪有不得罪人的!纵使他再精明,最后也保全不了自身,还祸及我父亲我满叔甚至我们兄妹几个,地主崽子这个称呼一直陪伴着我,一直到1982年我爷爷平反那年。
那是酷暑的一个中午,我跟着父亲和母亲在长冲的一块地里干活,天气特别闷热,树上的蝉鸣让人更加疲惫和烦躁。父亲和母亲在翻地,母亲偶尔弯腰捡起土里的豆荚,父亲是一声不吭闷头挖地,我躲在树荫下剥着母亲偶尔丢过来的豆荚,看着渐渐鼓起的衣兜,我无限向往的咋咋嘴巴——炒黄豆配苦荞麦面疙瘩,今天的中饭应该很香。
“泽环 ,有干部找你……”一个声音贸然打断了我对美味午餐的臆想。循声望去,只见村书记德财领着一个人往我们这边走来。干部,肯定是干部,光看他那件云白色的确良衬衣和蓝色的确良裤子就知道他一定是干部,再看看他背着的那个军绿色书包脚上的那双干干净净的解放鞋,以我六岁孩子的认知,我也知道他是一个共产党员!(我的这些见识得益于村里放过的电影)。
“领导,你找我?”父亲撂下锄头走到干部身边问,“什么事嘛,那个我欠村里的口粮,到今年打完禾,应该能还上一部分,现在呃……”
“我是县统战部的,今天来找你有两件事”,干部打断了父亲的话,“一是你父亲曹正范的事,一是你姐去台湾的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父亲一听是我爷爷和我姑的事,吓傻了,说话都支支吾吾的。
“你父亲平反了,对于你的父亲还有你们兄弟在土解、文化大革命期间遭到的打击和清算,人民政府在经济上给与一定的补偿,至于曹春林去往台湾一事,现在也不追究,相反现在还要设法取得联系,大陆欢迎台湾同胞回来探亲,也允许大陆人去台湾。”
我记得父亲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许久,只见他撩起衣角揩了揩脸颊上的,也许是汗水,又或许是泪水。突然,父亲捡起锄头高高地扬起然后又用力挖到地里,仿佛力量无穷无尽,一边朝我母亲大喊“香兰,听到了吗,我们崽女可以考大学了,听到了吗……”正是在那一刻,我打定主意,长大了我要考大学,虽然不知道考大学有什么好处,更不知道考大学有多艰难,但我看到了父亲当时的神采飞扬和力量无穷,我笃定,考大学一定很好,我父亲很喜欢。
政府给的经济补偿是500块钱,我父亲着急忙慌地带着我和母亲回到家。一回到家,父亲就到我满叔屋里,说让他收拾收拾,下午要对面的邓三娘带他去邓家湾一趟。一听去邓家湾,我满叔不乐意了,去干什么?我说过我不讨婆娘,再说家里哪有钱给我娶媳妇!我父亲把爷爷平反的事情跟他简单的说了一遍,只是特意强调现在有钱了,有钱给他娶妻了!谁知我满叔听完要扭头进了屋把门都关上了,只听他在屋里喊“我不得空,地里活都干不完,要去你去!”
“你这个不孝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四十多岁了不娶妻生子,你这个不孝子……”
父亲对着禁闭的房门大吼:“你给我出来,出来么?要你娶媳妇,你说不得空,你这个二百五……”父亲的声音很响亮,村里邻居闻声都赶来看热闹,从那天开始,我满叔身上又多了一个笑柄——讨婆娘不得空。正闹得不可开交,母亲走了过来,只见她一边同邻居陪着笑脸让他们回去,一边对着满叔的屋子说“权满爷,你想清楚了,到底去不去,要去我和邓三娘陪你去,不去,你也一跟你哥交个底,为什么不去!你哥不知道你,大嫂我是清楚得很,我一直没跟你大哥说,怕他气坏了身体,看来现在必须要说清楚了,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我母亲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我满叔耷拉着脑袋走了出来,然后拉着我父亲的手说:“哥,别逼我,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我心里有数!”
“长兄如父,权满爷,你四十多岁了,做兄长的没能力给你娶亲,我心里一直如鲠在喉,现在有了钱有了机会,下午就去,我陪你一起去……”
“大哥,我不去,坚决不去!我心里有人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