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 福
新的农历年到了,我也从邑城回到了靖村。
年关的炮仗声三三两两的蹦响着,街路两旁的门棂上也贴上了红红的联对,有的没有贴结实,便在冷冷的风里曳来曳去。
路过卜村南面的老桥,就到了老家邱村了,我无暇去看那些破落的倒房和干枯的断枝,一心想着早些见到双亲。
有一个人我不能不去想到,那还是前几年的事了,虽然也偶尔听到个两的传闻,但也是如风过耳的就忘了。
我们就叫他“弃人”吧。
弃人也有家的,只是他的家人死的早些罢了,他也是到处打打短工,维持着自己的过活。
他的长相怎么说呢,不大高,背有些驼了点,眼角处还有一滴肉瘤,大约就这些了吧,其它的也就没什么了,如果再有的话,那就只有他的些许的木纳了。
弃人还是挺能干的,就因为这样,一些小点的木厂才会让他干一点活,随手给他点钱。
见过了爹娘后,我便出去走走,也见到了几个许久不见的乡亲,寒暄一下,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便又回了家。
用过了晚饭,已是掌灯时分,家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格外的红。父亲在厨屋里鼓弄着猪头,敬天用的,母亲也在烧着水。
“叔”。
一个孩子叫我。
“你是谁家的?”
我思量了一会,怎么也记不清是谁家的孩子,这几年我回家也只是短坐一会,也不向二老四处打听东家怎么样,西家又如何。
“叔”。
我接过这孩子递过来的一支烟卷,本来还想说点什么的,却不知道说点什么呢。
回到厨屋的时候,父亲已经把猪头炖上了,炉火烧的通红,香气也出来了,我给父亲倒了一杯茶。
“弃人怎么样了”?我问父亲。
“怎么样,能怎么样呢,或许快死了吧。”父亲惋惜的说。
“怎么会呢,他还不到四十岁。”
“怎么不会,前年去临城打工,干了半年,那个老板看他好欺负,就只给他点生活的费用,他不肯,就去要,然后老板一家就把打了,胳膊也断了……。”
父亲还在说着,炉子的火仍然通红通红。
今年除夕的炮仗声格外的少,忽有忽无,大街上的小孩也格外的少,原本没有了几十年前的年味了。我点燃了一支烟卷,在门口看着被风吹来吹去的红灯笼,在追忆着我童年的除夕。
“给我点吃的吧”。一个声音突然传来。
我看去,在我面前的是一个黑的不能再黑的“破棉袄”,左手扶着一根木棍,右手耷拉在腰间,身子半斜着,胡子也是长长的,黑黑的。
“弃人?”我心里惊起来,“怎么会是这样?”我把他搀住,坐在门口红灯笼下的石凳上,飞跑着去厨屋,拿着吃的。
弃人在吃着,大口大口的吃,看到此,我只好点燃烟卷,感觉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竟然不知所措起来。
“吃饱了吗?”过了一会我问他。
他憨憨的笑着,“吃饱了,吃饱了……。”
“家来吧,家来喝杯水……。”
弃人抬起他的左手,晃了晃:“不了……不了……”。
“过年好啊,祝福你”!弃人给我拜了年,就因为我给他一口吃的。
祝福,怎么样的祝福,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双眼默默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一斜一斜的背影,消失在除夕的夜里。
这或许是我最深刻的新年了。
过了年,初三回邑城的晚上,又走过卜村南面的老桥,停下了车,向那片树林看去,还是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已经没有小孩在街路上放炮仗的景象了,也没有了几十年前我期盼的新年,还有新年的祝福了。
“弃人,过年好,祝福!”
2018年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