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作需要,我曾横跨冈底斯山脉,携帐篷毡被随向导牦牛,在雪山之上移动驻扎了三天三夜,从海拔四千六百米的地方,穿越六千六百米的山顶,到达冈底斯山脉的另一端,不为别的,只是要记录下来这一路的地质现象,看看喜马拉雅造山运动到底引起了怎样的后果,那些形态各异的花岗岩会无声地告诉我们答案,尽管这条路线无人蹚过,我们还是亲眼目睹了数千万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地壳运动是多么的壮观和惨烈,裸露的岩石和凌乱的破碎带便是见证。
由于缺氧的缘故,我们即使不着一物亦如肩负重担,步履维艰,何况还得携带测量放射性元素的仪器,定距选取花岗岩样品。结果没多久我们便精疲力尽了。于是我们不得不考虑减负,从丢掉后可能产生最小损失的物品开始,先是放弃了沉重的岩石样品,然后是测量仪器,然后是地质三宝铁锤罗盘放大镜,既然已无物可装,地质包也毫无用处了,理所当然地成为弃物。如果不是担心山顶风雪太大,我们恨不得把身上的羽绒衣和鞋袜都脱下扔掉。此时我们唯一的念头就是到达山顶,按计划在那里扎营休息,才可能摆脱风雪和狼群的威胁。在生死的抉择面前,还有什么更加贵重的东西呢?何物不可弃,何事不可搁?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坚持活下去!没有什么比这更有意义。
在坚决解除了一切负担后,我们终于咬牙到达了山顶。那里,我们的向导已经搭好帐篷,生起火堆,虽然雪深及腰,但我们仍然强烈感受到了意义非凡的温暖。我们意识到,此时已脱离危险。是毅然的放弃,保存了我们的体力精力,赢取了战胜寒冷缺氧的机会,从而挽救了我们自己。
下山,在高原雪山,绝对是件痛快惬意的事,每往下挪一步,就相当于将压于胸口的千斤巨石削除一块,越往下行,人就越来越轻松,直要身轻如燕,纵跃如猿。下山的时间,不及上山之十一;下山的劳累,不及上山之百一。然无上山时的舍弃,又岂有下山时的自如?
每忆及此,我忍不住慨叹,人生要善于给自己减负,于此不舍于彼不忍,终将耗尽精力甚至危及性命。而相较于生命,又有什么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