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两个月前,在和菜头的公众号《槽边往事》里,我终于抢到了油鸡枞,这种被他赞誉为「主食灵魂伴侣」的云南特产。
抢的过程颇为艰难。可能是制作工序极为繁琐,迅速大规模量产不易实现,一开始,和菜头都是在每周的周一,定点放出2000套左右。
好几次掐着点进入购买页面,眼看到了付款环节,我正要输入支付密码,页面很残忍地弹出售罄提示。
这反倒激发出我屡败屡战的无穷斗志,更勾起了上大学时那段有滋有味的记忆。
02
这种记忆主要来自味觉。那时候的我,就像一只永远饥肠辘辘的小兽,无论吃下多少东西,胃里总是空空荡荡。所以,一回想起大学生活,我就会忍不住想起那些鲜活的味道。
每年寒暑假返校时,舍友们总会带来一些家乡特产,到了吃饭时,慷慨地拿出来,当作下饭菜。这应该算是最早的共享经济了吧。
我依然记得,在开学的第一周里,宿舍里物产丰饶,舍友们面露喜色,有了这些特产佐餐,饭量比平常好了许多。
只可惜,年轻人不懂节制,一周过后,我们又会陷入贫瘠匮乏的生活。到了吃饭点两眼无光,心不在焉,互相违心鼓励着,向早已吃腻的学校食堂进发。
这些特产里,最让我惊艳的是云南舍友带来的油鸡枞。
从他那里,我第一次知道,世上竟然还有鸡枞这么神奇的菌类,只能在白蚁窝边生长。和松茸一样,人工无法养殖。当然价格也和松茸一样昂贵,品质好的一公斤能卖到上千元。
这么好的东西,我们怎么会轻易放过,舍友还没介绍完,一旁虎视眈眈的几双筷子早已按捺不住,转眼间,那瓶珍贵的油鸡枞完成了宣传云南风土的光荣使命。
总量太少,下筷太晚,以至于我实在难以想起当时吃到的真实味道,只记得那几双筷子挥舞时的穷凶极恶,让我坚信油鸡枞是人间美味。
03
连续抢购了三四周,终于付款成功的那一刻,我竟然有了春运期间成功抢到火车票的兴奋感。心心念念等了几天,快递送达时,这种兴奋又一次达到顶点。
连我自己都感到有点不能理解,不就是口吃的嘛,至于嘛。
几乎是怀着虔诚的心情,我当即从纸盒里抽出一罐,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隔了十多年,终于又一次一睹鸡枞的真面目。
清亮澄澈的菜籽油下,巧克力色条索状的鸡枞慵懒地躺在一起,安安静静,毫不起眼。夹起一筷子,放进嘴里,细细咀嚼,除了能嗅到菜籽油的清香,和辣椒段炸干后香而不辣的酥脆,似乎再无其他特别的味道。
这完全不是我记忆中吃到的油鸡枞的味道。我多少有些失望,只好安慰自己,也许记忆经过时间的修饰,自动加上了美图秀秀般虚化的背景,油鸡枞本身就没那么好吃。也许,让我难忘的只是那段大学生活,和具体的食物并无多大联系。
失望之余,油鸡枞在我眼里,成了可有可无的东西。我把开了罐的鸡枞挑出来,倒在小碗里,加上几大勺油泼辣椒,在吃饭时当成小菜,时不时来几口。毕竟是花钱买来的,白白扔掉未免太过可惜。
奇怪的是,辣味渗透其中,油鸡枞好像变得更耐嚼,待到辣味退去,口腔里隐约涌现出淡淡的鲜香,这种鲜香轻微绵长,合住嘴唇,轻轻呼气,再吸气,微弱的香味又增强几分。起初,我没在意,以为这是心有不甘的自动脑补。
第二天,我在面条汤里添了几勺剩下的鸡枞油,面条下肚时,这种熟悉的鲜香又出现了,柔软悠长,不露声色。面条似乎要比往日更滑腻,下肚的速度也比往日更快,有点根本停不下来的感觉,直到喝完面汤,我才察觉到这种奇怪的变化。
04
这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解决不了问题,就要解决提问题的人。
我仔细想了想,问题出在自己的舌头上。这么多年来,我的味觉已经被餐馆和外卖提供的菜品锁死了,重油重盐,还喜欢吃辣,简直到了无辣不欢的程度。外出吃饭时,川菜和火锅是我的首选,对于那些烹饪手法简单,保持食材原味的菜品,我很难提起兴趣。
长此以往,习惯了浓烈油腻的重口味,像油鸡枞这样追求天然和本色的食物,在我的味蕾判断下,当然没有丝毫滋味,当然觉不出半点好来。
很快我就打开了第二罐。吃之前,特意漱了口,只就着白米饭。夹两根鸡枞入嘴,再扒拉一小口米饭,郑重其事,换着两边的牙床来来回回慢嚼,像一位掉光了牙齿的老人。
果不其然,干瘦的鸡枞仿佛受到了神秘的召唤,迸发出更为明确有力的香味,舌边渗出清新的甘甜,让人忍不住赶紧下咽,好迎接下一波鸡枞登场,在唇舌之间纵情演绎这优雅的热烈。就像躺在明亮的沙滩上,温润的潮水袭来,一浪接着一浪。
正沉醉时,浪头消失,一切戛然而止,那种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感觉,真真让人心急。眼一睁,碗空了,罐头也空了。
狠下心,我硬生生摁住了打开第三罐的念头。如此不加节制地吃下去,我真担心会把自己吃破产。
油鸡枞于我,虽然没有达到「主食灵魂伴侣」的程度,但在这寒冷的冬季,它仍然帮我复原了一段温暖的回忆,唤醒了我还是纯真少年时保有的敏感而质朴的味蕾。
我开始承认,世间真正好吃的,还是那些保持着原本滋味,散发露水和阳光的天然食物。
虽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仍然喜欢吃辣。但一个人望见过大海,他就无法再装作没见过。
题图来源:小天的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