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妈妈……”

梦呓般的声音响起，小芳立马起身出去了，留下了满脸泡沫的我。

喊妈妈的是正在隔壁睡觉的小芳的儿子，才1岁多，早晨刚刚从老家被送到城里。小芳是美容店的美容师，我是她的顾客。

大约等了2分钟左右，小芳回来了。“婆婆采茶时把脚踝给扭伤了，不能走路，公公又在茶厂上班，走不开，儿子只能送到我这里来了。”

小芳一边给我擦脸，一边平静地跟我聊着家里的情况。

“你上班他不会缠着你吗？我儿子一岁多的时候就是我的小尾巴，走到哪可都得跟着，我根本没空做事的。”我有点惊讶，这么小的孩子带在身边要怎么工作呢？而且店里的客人络绎不绝，都没有闲着的时候。

“不会啊，他很乖的。刚刚你来之前，我抱着他在窗口看路上的车子，看着看着他就睡着了，这一觉估计能睡到三四点钟。姐姐也来了，陪着他玩，他一点都不闹。”语气中是孩子很乖给她带来的骄傲和满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幸福。

“姐姐也来啦？姐姐不是在上学吗？”

“给她请了一个星期的假，让他来陪弟弟，要不然我一个人真应付不过来。”小芳说得理所当然，尽管这个姐姐其实也就五岁，在读幼儿园。

第一次见到小芳大约是在一年前，那时候我真不喜欢她。“下次再也不让她给我做了。”从店里走出去的时候我狠狠地想。我当面从不拆别人的台，可要是真得罪我了，我大概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后来发现，其实自己怂得很，根本做不到自己暗暗发誓的那样。

他们的美容店有好几个分店，小芳在九店，而我通常是在六店，后来因为六店装修，我就选择了去离家最近的九店。

第一次去，小芳坐在柜台前，懒洋洋地从上到下扫了我一眼，然后冷冷地说先坐着等会。

嗯？他们店不是一直宣传说“顾客是衣食父母，一直等你来”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像做错了事不被老师待见的小学生。唉，人有时候花了点钱就理所当然地想得到更多的优待，我也有这臭毛病。

坐着等候的空隙，我仔细打量了一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这个女子。正宗秀气的瓜子脸，高挺的鼻梁，大眼睛，看起来算是个美人吧。但是太分明的线条，太立体的轮廓便少了些柔美；表情总是缺少了一些温度，仿佛一块怎么都无法融化的冰块；大眼睛里没有闪烁的光，仿佛两个黯淡的黑洞。

是一个有些凌厉的女子，等下千万不要是她，否则两个小时的时间就太难熬了。我带着深深的偏见这么祈祷着。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是她。

原本想趁此机会午休一下，可是小芳却絮絮叨叨着给我推销她们的各种产品，可是显然她还没有学会推销的技巧，说话又总是直来直去，不够委婉，真是让我受伤无数次。

比如，“你是不是经常生气皱眉头啊，看你两眉间这个皱纹太深了，我们家那款除皱……”

“你的脸色不好哎，我们家新进的那款皮肤提亮仪器效果特别好……”

就连推销她都不那么热情，像背书似的，毫无温度，还带着强迫的意味，关键还能带给你一种错觉：你要是不买好像你就是一个愚蠢的人。我是不打算买的，所以在她的喋喋不休里我觉得自己愚蠢至极。

在那之后，我很长很长时间没有再去了，纵然她每周都会给我发一至两条催着我去的消息。

第二次去，是因为颈椎实在痛得厉害。

那一次，还是她。

“小芳，是这样的，我知道你想推销你的产品，但是你看我基本上一年都来不了几次，而且卡上还有那么多项目没做，目前我还没有购买其他产品的想法，这次帮我推拿的时候我们聊点其他的行不？或者干脆你忙你的，不用怕我无聊想着和我聊天。”刚躺下去，我就给小芳打了“预防针”。她答应得倒是很干脆。

好吧，她虽然冷冷的，但是她可真是喜欢聊天啊，我感觉她不是为了照顾顾客的情绪怕顾客无聊，而是自己有着极为强烈的倾诉欲望。

这一次的聊天，没有产品，只有她的家庭和孩子。

她的家在离市区两个多小时车程的村子里，老公常年在杭州打工，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常年分居两地。两个孩子留在村子里由公公婆婆抚养。弟弟不粘她，是因为在这个小男孩才满月的时候小芳就迫于生活来城里了，几乎没有带过这个小男孩。

“孩子也挺可怜的。老大我带得比较多，每次回家她都粘着我一步都不离开，走的时候她就拽着我哭着不让我走。”我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年轻的女人心里那些有温度的东西，有爱，有无奈。

“我每次回去都给她带零食，好看的衣服。我跟她说如果在家不乖，下次回来就什么都没有了。也有不乖的时候，奶奶有时候会打电话来，我就在电话里把她狠狠训一顿。”

“已经这么可爱这么乖巧了，你舍得啊？”

“那也没办法啊，小孩子总得教育的。做错事情了奶奶说的没用，我总得凶点啊！”

小芳在这个城市里没有自己的家，寄宿在单位的宿舍里。一家人分居三地，每年能聚在一起的机会屈指可数。要是换作我，能扛起来这样的重担吗？

“我觉得好得很，孩子还小，暂时由公公婆婆在农村带着，比城市里的小孩自由多了。等大点了，我们钱也攒下来了，就把孩子们接到身边来上学。趁着年轻，我还可以过几年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说是不是？”尽管她笑着，我还是听出来了一些无奈。如果可以，谁不愿一家团聚？

我本想安慰她一点什么，但是又想想自己也是一路从穷苦中走来，可是那一路我并未觉得艰辛，反而是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改变了生活的模样给了我无穷多的生活的力量。

我想，对她而言安慰是多余的，真诚才是她需要的。

虽然和老公分居两地，但是她该得到的爱一点都没有减少；虽然生活并没有那么圆满，但是她有一个幸福和谐的家庭；虽然物质上不够丰裕，但是她一直都在努力。

我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了她，她说，“对，谁的生活都没有那么十全十美，做一只打不死的小强，还要美美的。”

后来，每次去我都提前预约让她做，这个真实，坚强，坦率的女人在我眼里越来越可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