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芳打了个三四秒的盹儿,几秒的时间里脑子里感觉到的景象是黑白的,头部向下一垂的动作过程演示在半醒的大脑呈慢动作,舒缓的动作释放令注意的余光对旁侧景致留下细致而逼真的影象。
“那是一张放大的叶子局部,粗犷利落的脉间嵌着帆似的叶肌,不知名的虫在黑白肉筋上咬出形似自己体态的上下两个长洞,再凑近些看,那长洞的形廓风干出枯卷的软薄边,衬得远处靠近主脉一道小小的十字形伤口有匕首的犀利感,透过这占据视觉范围约2/6的虫形画框,是朦胧的灌木草丛轻轻摇晃,释放着湿且冷的气息。”这是庆芳短暂瞌睡前后的最深的影像,睁开眼睛后她即判断这印象可能来自梦里或其他地方的记忆,反正不是眼前的事物的反映。
她现在与爱人待在很早前她工作生活过的一个租屋,屋子光线不足,勉强能够大致辨认室内物件,这里没有植物的痕迹和气味,她没有得到长时间休息的满足感,觉得自己应该只是头脑昏陈打了个眯就醒了,屋里感觉有些冷,也可能是自己的肌体还没有从瞌睡时产生的冷感回暖过来。
虽然心里没有疑惑,不过庆芳想不起来自己跟爱人是怎么到了这个城市还闯进前房东的房子,她只记得自己很想带爱人来看看曾租住的这个地方,可是很使劲的回忆却一点也想不起来更具体的原因。
“阿芳,你看,我抓到孩子们了。”爱人开心的笑着向庆芳展示手里的两只猫,爱人完全没有顾虑的笑容也带出庆芳嘴角半抹笑。
庆芳数了数,他俩养的六只猫都在,猫孩子们在陌生的房子里没有胆怯不安,就像在家里一样欢快的追逐打闹。我们快点收拾东西走了,庆芳对爱人说。
无忧无虑的爱人手里仍抱着那两只猫孩子:“孩子们有些不好抓呢,还是把它们都装进笼子吗,担心它们不安分。”
唉,那么当初我们是怎么把它们带出来的。这句话庆芳没说出口,这句话像点着的蚊香似的支在她的头顶,只是放出的依旧是冷的气,她的肢体还有些乏力,跟不上活跃开的大脑。
庆芳站起来看看,找到两三个小方笼、小纸箱,想着先把猫孩子抓到每两只放个笼子或纸箱,然后打包其他东西,想除了孩子们应该没多少东西了,不过此时习惯室内光线后的视觉很快告诉她她判断有误,这室内的桌椅床凳一概放置着他们的生活用品,仿佛他们之前在这里生活,生活所需物品一点点错落在这个屋子的角角落落。
庆芳感觉糊涂了,想搜索下可以解释眼前所现的合理情节,她想问爱人,爱人宛如白纸的笑脸令她不由轻叹了口气,脑子里除了曾强烈想带他来这里的念头,仍旧没有具体的行动过程显像。
“喂,订的外卖到了。”一个女声从防盗栅栏外传来,通过半掩的门,庆芳看到一个高大的穿着青黄间黑色夹克、戴同色系的外卖骑手站在外头。
庆芳不敢回应,但担心对方起疑心,赶忙向门口走去,迟疑下她拉门而脸稍转向屋里爱人处。
门外没有人,静悄悄的,只有斜对门貌似刚掩上的样子。庆芳安抚加快的心跳,魂魄未定的转过身正要缩回房内,突然不远处又响起那个外卖员的声音:“哎,你订的餐你妈刚才拿了啊。”
对方说话声未落,庆芳像触了电般弹回屋里同时带上门,朝爱人叫道:“快收拾东西,你怎么不动起来,快点,房东来了我们就麻烦了!”
“怎么收拾,从哪开始收拾,”爱人怀里揣着猫像抱婴儿似的逗弄,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庆芳暗暗咬唇,可对着这张松弛面孔又呵斥不起来),“东西这么多,又没有能装它们的箱子和袋子,孩子们又不好抓……房东过来了吗?”
没有,徒然紧张又马上意识到打理无能,庆芳软下来不知道先干什么好,另一方面,她越来越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忽然现身的房东。
“先去看电影吧,呆在这里你光发慌也不知道干什么。”爱人建议道,他已然放下猫,两手闲适背靠墙上。
庆芳听了原想反问,我们走了猫们怎么办,不过意识却不自主推入另一个空间,那个未知具体方位的电影院。
庆芳与爱人到场时,电影准备开演,估计厅里已经熄灯了;他们没有带票,检票员请他们再找找,庆芳没动,她知道自己没有把物件放在衣裳口袋的习惯,而她手上背后没有带包,爱人装装样子找了找(当然也没有,一向这些物品是庆芳装备),检票员查了他们报的号码后,示意他们进演播厅。
厅里果然早已熄灯,反射微亮的幕布打了圈烟白的昏光电影还没开始;厅里只有后两排没坐有人,庆芳和爱人走上去,发现有的椅子要么没坐面要么没背面或者撑杆坏了,这可能也是前面有些座没人的缘故吧。
加上摸着黑,他俩不打算往前凑了,就倒数第二排找了两只能坐下的椅子,爱人一屁股坐下就进入看电影的神态,庆芳感觉室内阴湿冷气透过脚底直往上窜,冷得她不太坐得下来,这时背后传来些许动静,她转过头,厅后安全出口进来两个高中模样的男生,他们穿着完全跟踪服。
完全跟踪服据说为了惩罚难以管教的学生,庆芳学生时就有了,它外表有些像刺儿竖起来的豪猪,庆芳更愿意把它形容为栗子的壳斗,因为曾有穿上它的同学将它比作剖了刺猬后的倒放的空壳,以致每次见到这服饰庆芳总联想到光身子的白肉刺猬;跟踪服衣表的坚硬锐刺更像是给穿着它以外的人施刑,穿着它的人走过路过不及时让开很容易划伤皮肤,可以想像那些穿着它的学生因此开发的一些恶作剧吓到多少人。据称跟踪服的长刺是收集受罚者信息的,同时受罚学生的记忆部分被屏蔽,他们活动场所也进而受到限制,不过屏蔽哪些记忆一般人(包括受罚者)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其依据有哪些,而受罚的人很自然成为众人眼里的异类(或许这样他们才需要被“保卫”起来吧)。
庆芳看到那两个披着长刺斗篷的学生心里一惊,随即伸手拉爱人起身,“怎么啦?”懵懂的爱人不太情愿的站起来。
走啦,庆芳示意,她感觉背后那两个学生在向他俩走近,“电影还没看呢,怎么啦?”爱人被庆芳扯着胳膊,他扭头看到那穿着跟踪服的两人,那两人耳语一阵,没再继续靠近他俩。
爱人顺从地跟着庆芳向前挪了几步,混进人多一些的地方,找了座坐了下来,爱人弯腰俯首拾起一张电影宣传单,单子上印着电影海报,还有一段抒情的文字:
我既向您请求,肯定希冀达成所愿,因此我坦白自己拥有的获得和完成心愿的决心。
我不满足残缺的获得,
一片碎瓷因此得以展现可能原有的或者崭新的形态;半块青砖嵌入城墙成为万里帏帐;身份不明的DNA也在细致周到的成熟技术下显露面目。
将您从黄土井下掘出,我知道您能感知我的手正拂去,蒙住包裹您肉体麻布上的尘土,我的指腹触到枯槁的躯干,我知道您听到我的请求。
哒-,音响传来短促一声响后,播放室内的幕布显示电影告一段落。P老师走向幕布前,她步伐速度偏慢,以配合学生们心思还未抽离电影内容的心理状态。
“同学们,”她站在幕布前,说话速度稍慢,“这次的作业,主要论述一下庆芳的记忆是否完整,也可围绕这个范畴提出你们觉得更宽泛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