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上班,晚上与同事例行绕红花湖骑行了一圈:
重读了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现将其中有趣的片段摘出来,作为 三十公里一本经典 的第一篇。
在空白中跑步
跑步进入我的日常生活,是在很早以前,准确说来是一九八二年的秋天。那时候我三十三岁。
我跑步,只是跑着。原则上是在空白中跑步。也许是为了获得空白而跑步。这并不仅仅是机械性的重复,也不是规定的仪式,是身体自然地要求来到路上跑步,如同干渴的躯体需要水灵灵的新鲜水果。
想就河流作一番思考,还想就云朵作一番思考,然而心中却是空空。我在自制的小巧玲珑的空白之中、在亲切美好的沉默之中,一味地跑个不休。这是相当快意的事情,哪还能管别人如何言说呢?
当受到某人无缘无故(至少我看来是如此)的非难时,或是觉得能得到某人的接受却事与愿违时,我总是比平日跑得更远一些。
跑长于平日的距离,让肉体更多地消耗一些,好重新认识自己是个能力有限的软弱人类~从最深处物理性地认识这一点,而且跑的距离长于平日,便是强化了自己的肉体,哪怕只是一点点。
发怒的话,就将那份怒气冲着自己发好了。感到懊恼的话,就用那份懊恼来磨炼自己好了。我就是如此思考的。能够默默吞咽下去的东西,就一星不剩地吞咽进体内,在小说这一容器中尽力改变它的姿态和形状,将它当作故事的一部分释放出去。
我能够坚持跑二十年,恐怕还是因为跑步合乎我的性情,至少“不觉得那么痛苦”。 人生来如此,喜欢的事自然可以坚持下去,不喜欢的事情怎么也坚持不了。意志之类恐怕也与“坚持” 有一丁点瓜葛,然而无论何等意志坚强的人、何等争强好胜的人,不喜欢的事情终究做不到持之以恒;就算做到了,也对身体不利。
三十岁时决定写小说
村上早期经营一家店。白天供应咖啡,晚间改作酒吧。
工薪家庭出身的村上,对做生意可谓知之甚少,好在老婆是商家出身,她身上那种类似悟性的东西帮了大忙。
工作很是艰苦。清晨就开始干活,一直得干到深夜,累的筋疲力尽。也曾遭遇种种严峻的局面,也曾抱头苦思却痛无良策,也曾多少次饱尝失望的滋味,然而我费寝忘食的拼命工作,渐渐地收支趋向平衡,还顾上了帮工。
在即将迎来三十岁的时候,好不容易能喘口气了。此前从能借钱的地方借足了钱,偿还债务一事大致有了头绪,我终于感到算是告一段落。之前我一心考虑如何生存下去,如何将脸探出水面,几乎无暇分心旁骛。现在好歹算是爬过了人生中一段陡峭的台阶,来到一个稍稍开阔些的场所,心里也生出了自信: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今后就算路途多舛,大概也能对付过去。
做一做深呼吸,缓缓地环视四周,回顾走过来的路,对该采取的下一步进行思考。三十岁迫在眉睫,已然逼近不能再称为年轻人的年龄。于是乎(连我自己也始料未及)我下定决心:写小说!
清晰记得自己当年决定写小说的那一刻: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风儿暖洋洋的,是个无可挑剔的阳春佳日。躺在草地上,一个人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观看棒球比赛,不时仰面眺望天空。在自己喜欢的养乐多燕子队某个进球的一瞬间,决定写小说。
“对啦,写篇小说试试”,便是这个瞬间。我还清晰地记得那晴朗的天空,刚刚恢复了绿色的草坪的感触,以及球棒发出的悦耳声响。在那一刻,有什么东西静静地从天空飘然落下,我明白无误地接住了它。
回到家里,坐在书桌前。好,准备动手写啦!这时候才发现,我连一支正儿八经的钢笔都没有,于是买回一沓稿纸与一支千多日元的水手牌钢笔。
经营店铺要记账,检查进货,调整员工的日程。自己也钻进吧台后面调制鸡尾酒、烹制菜肴。深更半夜店铺打烊后,再货到家里,坐在厨房的餐桌前写稿子,一直写到昏昏欲睡。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将近三年。我觉得自己活过了相当于普通人两倍的人生。
我不顾周遭的反对,将店铺的权利悉数出让,尽管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决定打出“小说家”的旗号生活下去。“姑且给我两年的自由。如果不成功,再在那儿开家小店不就行了?我们还年轻,可以从头再来。” 我对妻子说。她答到:“好。” 这个时候,还有好些欠款尚未还清,不过总会有办法吧。
对痛苦的理解
在全程马拉松的比赛途中,你是如何激励自己坚持到最后的?巴黎的一份报纸上刊登着对马拉松运动员的专题报道,逐一向他们问了这个问题。
其中一位选手,自从开始跑马拉松,每次比赛都要在脑海中回味哥哥(此人也是一位长跑运动员)教给他的两个句子:Pain is inevitable. Suffering is optional。村上春树将其直译成 “痛楚无法避免,而磨难可以选择”。
诚然,人生来就有悲剧性的一面:
- 从出生的那一刻,我们就在走向消亡
- 没有选择出生与否的权利。我们中的不少同学,甚至是意外怀孕,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上的
- 走在大街上,难得发现有一对幸福的情侣;老夫老妻有爱的更少。
- 中年危机,失业
... ...
那活着的意义在哪里?在自己的选择(optinal)。你当然可以选择彻底否定人生,然后不作为;也可以像尼采一样:好,我承认人生是个悲剧,但劳资不甘心,活着的意义就是用蓬勃的生命力战胜人性的悲剧性呀。
“用蓬勃的生命力” 这几个字用的着实精彩。你们家能力低下的上级,给你安排了一个活,正常要三个月完成,他只给你一个月时间。这时你来了一句 : 就这逼活,妥妥的,给我一个星期就够了!
别人自有别人的价值观和与之相匹配的活法,我也有自己的价值观和与之相配的活法,这样的差异产生了细微的分歧,数个分歧组合起来,就可能发展成大的误会,让人受到无缘无故的非难。遭到误解、受到非难绝非愉快的事,还可能使心灵受到深重的创伤。这也是痛苦的体验。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我逐渐认识到,这样的苦痛和创伤在人生中其实很有必要。仔细想一想,正是跟别人多少有所不同,人才得以确立自我,一直作为独立的存在。就我而言,便是能坚持写小说。能在同一道风景中看到不同于他人的景致、感受到不同于他人的东西、选择不同于他人的语句,才能不断写出属于自己的故事来。心灵所受的伤,便是人为了这种自立性不得不支付给世界的代价。
我基本是如此思考,并依循着这样的思考度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