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阿阮
你生命中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当提及“最好的朋友”时,你会马上想到她。而且,认识你们的人都知道,你们就是“一对儿”,谁也取代不了你们在彼此生命中的地位。
很庆幸,我有。
“亲爱的,从今天16点50分之后我就没有爸爸了,以后‘爸爸’对我来说只能是书面语了,从此我就是个单亲孩子了。我真的好难过。”
10月8日下午,我收到Amy的这条信息。我瞬间动弹不得,心里想着前一天她爸病危她赶火车回家的路上给我打的电话,她哭得撕心裂肺,我只有静静地陪她难过。
我想象不到给我发信息时她承受着怎样的痛苦——我不敢给她打电话,我怕任何安慰的话语都只会成为撒在她心口上的盐。失去至亲的痛,要如何安慰?如果我在她身边,我便可以跟她抱头痛哭,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然而我不在。
“我会陪你努力生活。”这是我唯一能和她说的,也是我必须要做的。
—小学—
十五年前,我们曾抱在一起哭了一场,然后就成为了彼此生命中重要的一员。
那时候的我们,只有十岁。寄宿学校招收四、五、六年级的寄宿生,当时的我已经在学校寄宿了一年,升到了五年级。Amy则是刚到学校来的插班生,在我隔壁班。
2001年的寄宿学校条件还非常落后,洗澡房搭建在饭堂旁边,洗澡的热水只能拿桶到饭堂的锅炉边去接,再提到洗澡房用。已有一年寄宿经验的我,这些自然都不成问题。
然而某一天傍晚,我刚从洗澡房出来,就撞见有个提水的女同学摔了一跤,一桶热水打翻了倒在地上,她人就趴在那滩水上面。不远处男生洗澡房外的一群男同学开始哄笑,她尴尬又无助地从地上爬起来,衣服全湿了。还好热水只是温热,没有把她烫伤。
我二话不说就走上去把她拉回洗澡房,让她赶快把湿衣服脱下来,然后去帮她提了一桶热水给她洗澡。
她就是Amy。不过她当时还没有这个名字。
自那以后,Amy天天跟我一起上下课、吃饭、回宿舍,成为了形影不离的朋友。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情,使得我们之间的关系又变得更为亲密。
有一句话大概是说“女生在友情里吃起醋来,有时比在爱情里吃醋还更疯狂”。我当时在班上有几个玩得很好的“姐妹”,我忘记一共几个人了,姑且叫她们“N人帮”吧。她们见我跟Amy走得很近,甚至都不跟她们一起吃饭了,于是对我很是不满,结果就是联合起来跟我“绝交”。
说起来还有点狗血戏剧性——那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后,“N人帮”把我拦在宿舍门口外面,问了我一句“选她还是选我们?” 正在这时候,Amy回来了。“N人帮”几个立即用一种挑衅又略带蔑视的眼光看向她,似乎还说了些不中听的话。 然后,我拉起Amy的手就跑了。
为什么要跑?
我也不知道。
我们跑到学校凉亭下面坐了下来,然后什么也没有说,就静静地坐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为了祭奠我与“N人帮”那脆弱的友情,我竟然哭了起来。Amy也不问我为什么哭,见我这么难过,她也开始哭。
我们一起哭了大概半个小时,就手拉手回宿舍了。然后我搬到了她的床位去——因为人多床少,学校里安排两个人同睡一张床,可以自由组合,一般都是与自己关系最好的人一起睡。所以,我搬到Amy床位一举,表明了我们从此就是最好的朋友。甚至比别的最好的朋友还要好。
我们好到什么程度呢?我每天帮她提水洗澡,她每天帮我洗衣服,连内裤袜子都帮我洗。我记得某次看课外书,有篇文章写着某个女生帮闺蜜洗内裤被同学嘲笑,我表示很不解,这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当然,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这不是正常的事情。
我们周末一起骑自行车回家,我家比她家远,所以每次我先送她到路口,然后再自己回家;周末我们各自在家也要打电话,相互询问吃饭了没作业做了没;我们的零花钱一起花,吃什么都要一分为二;我们的衣服换着穿,还买有同款不同色的“闺蜜装”……我们就这样,像连体婴一样,度过了每一个开心的日子。
—初中—
我们上同一所初中,并且很幸运地被编到了同一个班。初中的条件好多了,每个人都有一个独立的床位,但我们还是习惯睡同一张床。冬天的时候抱着睡去抱着醒来,夏天也不嫌热地挤在一起。洗澡时我还是帮她提水,她还是帮我洗衣服。
我们依然过着“连体婴”生活,有我在的地方一定有她,如果没有,几乎每个人都会问我她去哪了,甚至我们的英文外教都会这样问。Amy就是外教给她起的英文名,我很喜欢,从那以后我就叫她这个名字了。
有一次政治课,老师做了个测试,大概是测试好朋友之间的了解度。这种测试肯定就少不了我和Amy。老师让我们分别站在黑板两头,中间将我们隔开,然后问了我们一系列的问题,从易到难,从彼此喜欢的颜色、食物、对方生日到对方家里兄妹几个,对方父母的职业等等。结果我们的答案全都对了。
有男同学喜欢我,约我一起吃饭,我只有一个条件,就是我要带上Amy。
我考了年级第一名,照片铺满了校报头版,我第一个拿给Amy看。
我参加全县的英语演讲比赛得了不错的名次,回到学校我第一个告诉Amy。
……
我把我得到的好的,我认为好的全都跟Amy分享。然而我忘了,我自己飞得那么高,跑得那么远,而她却只能默默地看着我。我忘了,她跟我一样渴望进步,渴望闪闪发光。这些也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
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刻意跟我保持距离。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只知道,我不喜欢看见她跟别的同学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
我努力想要讨好她,希望跟她像从前一样开心地在一起。有一次她给了我一个苹果,我受宠若惊,然后把整个苹果连同不能吃的苹果心、苹果籽还有果柄都吃完了,我希望这样做让她开心,可是她却觉得我幼稚。
我还跟我们的宿舍长——一个通情达理的比我们稍大一两岁的同学——说了我心里的疑惑和委屈,后来她找来了Amy。我们三个人站在宿舍的阳台上,宿舍长劝我们有什么矛盾慢慢化解,可我真的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Amy也不说话,就一直哭。看到她哭,我也哭。
可是跟五年级的时候不一样,我们哭过之后,还是没有和好。
到了初三,大家都忙了起来,我也不例外。我好像慢慢习惯了不再与Amy“连体”的生活,埋头于备考。很快,初中生涯就在我们懵懵懂懂间结束了。
—高中—
中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我们莫名其妙地就和好了。
成绩稍好的我考到了县里最好的高中,Amy则留在了我们初中那所学校的高中部。两所学校隔得不远,我们会在周末一起逛街,或者到对方学校去吃饭。
她到我宿舍来,还像以前一样帮我洗衣服,只是我再也不好意思连同内裤袜子一起给她洗了。我室友们看见了都很吃惊,我就说她是我亲姐。
Amy每次来看我都准备了一封信。也是因为其中某一封信,我才解开了之前的疑惑。她在信里说:“虽然跟你分开仍有不舍,但我终于不用活在你的光环之下了。我的努力和成绩被老师们认可,主持的节目同学们很喜欢,参加球赛得了奖……原来我也可以闪闪发光。” 看完之后,我着实惊讶,但我也为她高兴。
其实她不知道,我一直很羡慕她。她跟我相比之下比较瘦弱,性格也比较温和。在我作为课代表强势按时收作业的时候,同学们更愿意向她请教问题;在我不拘小节哈哈大笑的时候,她一副害羞地低头轻笑的样子更显得温柔;在我郁闷自己的婴儿肥怎么一直不消的时候,她匀称的身材像个衣服架子一样穿什么都好看……
高二时候,我恋爱了。她得知我有了男朋友之后,除了盘问一大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学习好不好”“他对你好不好”等等问题,还做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给我男朋友写了一封信。
她给我男朋友的信里,絮絮叨叨地列举了一大堆我的习性,包括我喜欢吃的、喜欢用的东西,还有我最喜欢的蛋糕店等等,感觉她巴不得把我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都说给我男朋友听,生怕他不了解我,生怕他对我不好,惹我不高兴……
而对于她自己的小心思,却从来没跟我透露过。
直到高考结束,我去她家玩,跟她一起躺在床上,她才跟我说自己一直有喜欢的男生,不过那个男生有女朋友。她还说,她也许会一直喜欢他,就算他不知道也没关系。
这样的她总是让我心疼。她对谁都很好,生怕自己伤害了别人,却没有人好好保护她。
—大学—
后来,我上了大学,她由于高考不理想则留校复读。
大一的我沉迷于新鲜的大学校园环境和丰富多彩的社团生活,很少跟Amy联系。我不曾经历复读,我也想象不到高四的她顶着多大的压力才熬到最后。有一次她舍友跟我说,她晚上躲在被窝里哭,一直说我连个电话都不给她打。而当我知道这些的时候,想要弥补已经来不及。
Amy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把我的学校也填在了其中一列,然后我们俩就天真地期待着做同一个校园里的师姐妹。
后来我们的愿望落空了,不过也很高兴,因为她被N城的一所也很不错的大学录取了。
Amy上大一的那年,我生日那天收到了几十条祝福短信,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全是一样的祝语。后来我一查,果然不出我所料,号码全是N城的。也只有她,会为我做这么浪漫的事情。
某一年暑假,她到一千公里外的K城去看我,住在我的宿舍里。因为室友们大多回家了,我就给她铺了一张干净的床位。可是她到了之后,还是要睡我的床。她并没有直接说,只说“我看看你的床舒不舒服”,然后,很快就在我床上睡着了。兴许她还是习惯我的味道。
—工作&研究生—
我工作了一年之后,她考到了离我工作地不远处的一所大学的研究生。
她开学的时候,我专程请了假去陪她入学。她则在第一个小长假便跑到我工作的小县城看我,我带着她爬高高的丹霞山,吃各种小吃,拍很多照片,然后传到空间上,相册名称是《哪儿都有你》。
长大了的我们,不再有十几岁时的稚气,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闹矛盾哭鼻子。我们也不常打电话,但有事的时候随时都能联系上。
有人说,最好的关系不是无话不说,而是在一起时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不觉得尴尬。我跟Amy就是。
去年,Amy跟我说她爸爸查出来癌症晚期,我跑到医院去,她抱着我就哭,我也难过得不能自已,跟她一起哭。
我不知道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对待一家善良的人如此残忍。
一年多以来,Amy为了她爸爸的治疗,奔走于学校和家乡之间。我每次见她,她都更瘦了。唯一不变的是,她还是会在我面前开心地笑,也会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的无助。而我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陪在她身边。
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她给我发来短信,说着自己的绝望、孤独和恐惧。却在最后一刻,故作镇静地跟我说“亲爱的,我没有爸爸了”。我知道,她真的尽了全力了,却换不回爸爸的健康。尽管早早就预料到这一天应该会来,但当它到来的时候,我们还是不能承受生离死别的痛。
我最爱的姑娘,我这辈子最好的闺蜜,我唯有希望你坚强,我跟你一起努力地过完余生。我要你健康,要你慢慢快乐起来,要你收获应得的幸福,别无他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