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十针
阿藩不知在船上呆了几日,飘飘摇摇来到了南京。绕过重重行李,挤过层层人群,阿藩终于下了船。
八月的南京,阴晴不定,时暖时寒。
“公子,南京这天气真是太奇怪了,明明早上还冷得紧,这会儿偏又热死人。”甲子是阿藩的书童,此次陪他来到南京赴考。
此刻,码头上已经挤满了各地前来参加乡试的学子,寒暄声,叫卖声,各处人声鼎沸,喧闹不堪。甲子还在阿藩耳边絮絮叨叨,重复着他母亲的叮嘱,抱怨着考船的拥挤。
本就觉得燥热难耐的阿藩不由得更加不耐,正欲出口喝止,突然见得另一艘考船上走下来一青衣考生。阿藩听得周围有人议论起来。
“这不是山阳县的吴汝忠?今年怎么又来啦?还是不死心呀。”
“听说此人文章极佳,很有名,有不少人都前去求他的文章呢!”
“有名也没用,考了几次都没考中,听说他父亲都因此气死了。”
“老想着写一些猪狗的故事,如何能有出息。”
八卦中的男主角似乎没听到众人或冷或热的议论,抄着袖子,径直走了。
“不可一世。”有人小声说。
壹
初到南京的阿藩很快遇到了麻烦。
“公子,走了几家客栈都是客满,这可如何是好,眼看天色又暗了。”甲子很着急。
阿藩也有些着急,虽然知道秋闱时候的考生众多,但没想到会这样多,现在恐怕要露宿街头。
“如若不弃,可和在下同住,在下的房间正好有一隔间可住人。”
阿藩转身,发现身后站着的正是先前下船时看到过的八卦男主角。
就这样,阿藩有了室友。
“在下山阳县吴汝忠,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朱子价,宝应人,感谢汝忠兄能让我主仆二人在此借住一宿。”
吴汝忠倒是很无所谓地摆摆手:“都是考生,说什么谢不谢的。”
停了一停,又复问到:“你这是第几次来?”
“第一次。”
“哦,我这是第三次了,总也不中。”说罢,自己倒先笑起来,“既然是第一次来,买过号舍吗?”
“家里人已经打点过了。”阿藩点点头。
贰
吴汝忠口中的“号舍”,就是乡试的考试间。考生每人一间,接下来的三场考试就要在号舍中进行。
阿藩早听人说过,号舍称舍,却也不过是4尺宽的小间,内有两板,白日上下为桌,晚上平摆为床。
一场考试要考三昼夜,三场考试,要考上足足九天八夜。这九天则要在这不足两平的小间内渡过。
虽说号舍每个考生都会分的一间,可其中差别可大了。在号舍巷道最后面,放置一只粪桶,供考生大小便。靠近粪桶的号舍叫“臭号”,靠近做饭地方的号舍叫“火号”,这两个是考生都不愿意去的,于是不少考生只好花钱打通关节,买个中间的位子。
因为家了早已经打点过,阿藩此次便不至于受粪熏火烤之苦。
考试的话题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不少,他们又断断续续聊了很多。阿藩发现,吴汝忠并非像传闻中那般不可一世,他博览群书,尤其喜爱神怪故事。他甚至对阿藩说起了他的“猪狗故事”。
“怎么样。”吴汝忠问。
“挺好的。”阿藩说。他是真心实意觉得这故事不错,也真心实意觉得吴汝忠是个有才学的人。
“可是我父亲不喜欢,总说不务正业。”吴汝忠表情暗下来,“他过世的时候也这么说。还有阿九,也不喜欢。”
阿藩想,阿九想必是他的妻子吧,安慰的话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第二天,甲子告诉阿藩,他问到一个有空房间的客栈。于是,阿藩便和吴汝忠告辞。
“故事很好,我很喜欢。”阿藩走时说。
“谢谢,等我写好了,一定寄给你读。”吴汝忠笑着点点头。
叁
转眼就到了开考的日子。
照例,前一晚子时,考生便要进贡院。进门时,阿藩被检查了个遍,衣服不能穿夹衣,只能穿单衣,帽子也不能有夹层,笔只能中空,砚台不能太厚......
最终进门时,阿藩几乎都要被脱光,披头散发,手忙脚乱地拎着装了笔墨和吃食的篮子进了贡院大门。
晕晕乎乎,第一晚就在这格子间过去了。因为腿根本伸不直,阿藩翻来覆去怎么也不舒服,早上起来,阿藩浑身酸疼,却也第一次清楚看到贡院内部的样子。
整个贡院都是格子间,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墙上布满尖桩,四角上有高高的城楼,楼上也站着巡考官,远远的,阿藩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
考试第一场,一口气写7篇论文;
考试第二场,1篇政论,5篇判词,再加1篇公文;
考试第三场,5篇时政评论。
一共19篇。
三场辛苦磨成鬼。
三场考试下来,阿藩几乎都脱了层皮,怎么写出来的,阿藩不记得了,只记得天黑了又白,白了又黑,考试过程中,不断有考生因为晕过去而被架出考场。
肆
放榜那日,阿藩中了,阖家欢庆,母亲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哭了出来。
阿藩后来听说,吴汝忠又落榜了。
不知怎么,阿藩觉得很可惜。
阿藩突然想起那晚的聊天。
“我觉得你的故事很好。”
“真的吗?可我父亲觉得并不喜欢。”
“你准备给书取什么名字?”
“这群人是向西游历,就叫《西游记》,你觉得如何?”
“甚好。”
吴承恩(1500年—约1582年),字汝忠,号射阳山人。吴承恩自幼敏慧,博览群书,尤喜爱神话故事。在科举中屡遭挫折,嘉靖中补贡生。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任浙江长兴县丞。殊途由于宦途困顿,晚年绝意仕进,闭门著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