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玲珑那天从老卢家告辞离开后，一个人在家落寞了好些日子。此前，玲珑想尝试着和老卢的女儿小卢单独沟通一下这事。可老卢就是不松口，说，我爱那闺女，蛮横着呢。你是个实诚的好人，没必要去招她受小辈的气受。她和其他年轻人一样，只许我和人同居。不同意我们领《结婚证》。说是结婚后的麻烦事太多了。我也不知道她指的这个麻烦的事，是什么事。唉！

玲珑和老卢相处交往快两年了，说真的，对老卢，玲珑还是很满意的。虽比自己大七岁，但都为部队退休，身体、性格都不错，俩人也聊得来。

玲珑知道老卢对自己也是中意的，因为自己是某部队医院的护士退休。这是老卢最满意的，退休金不低，而且职业就是能照顾好人的。问题就出在小卢的身上，就是不同意自己的父亲老卢再婚。说真的，时下，儿女都是怕财产和房子因为老人的再婚而被失去，可自己都不需要这些。房子有两居部队公寓，工资一月逾万元，平日根本花不完。医保？部队的医保就非常好，加上自己还是医院退休的。这孩子，到底是怕什么啊？玲珑想不通。

想不通的玲珑只好和老卢说，我们分手吧！因为我耗不起了，转眼我就六十了。离婚这么些年，一直忙忙碌碌，如今终于退休了，闲下了来的我就一个愿望，找个能聊得来的老伴，然后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互相照顾，说说话，出去玩玩。没有别的奢望。

二

玲珑是个苦命人，打小便出生在江西的一个山区小村庄，家中兄弟姐妹共六个孩子子，她排行老五，真正的爹不疼，妈不爱。

    九岁的那一天，村小先的柳校长，又一次看似无意的走家窜户过程中，来到了正铡牛草的玲珑老爹身边，递上一支纸烟，才掂量又掂量的开了腔，说，玲珑该九岁了吧？他爹脸上便有些不高兴，说，九岁了。去年你这时也来问过。我还是那话，女崽子，就不读书了吧，读了也是嫁人。再说，你看我这个家，真缺人手啊！

    柳校长说，玲珑他爹，女孩子要读书，有出息了不比男崽子差。还有，九岁的孩子平日在家做的这些事，她放学了干也不耽误。你不能让她当睁眼瞎，这可是新社会，新时代。

    玲珑爹见校长还要继续说下去，便敷衍着说，柳校长您忙，孩子上学的事，我呢，和她妈琢磨琢磨啊。

    柳校长见他如此，只好起身，临离开前，又递上一支纸烟说，让孩子上个小学吧，学费都是全免的，家里农活耽误不了。

柳校长继续往村里走，每年动员学龄女娃上学是他最头疼，也是最重要的工作。想起自己已是第三年找玲珑他爹同意玲珑去上学，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个自私的农村汉子，今天仍没不给个准话。

    正想着，身后面传来“扑哒，扑哒”的清脆的脚步声，原来是玲珑不知从什么时候追来上来，胖胖的玲珑气喘息息的赶到柳校长前面的土路上，双掌护膝冲柳校长深深的鞠了一弓，用一双不大但很亮的眼睛，盯着柳校长说，柳伯伯，我要上学，我爸不让我上，我就死给他看。

    不等柳校长反应过来，她又趿拉着一双大木履鞋往回跑。望着这个虽顶着一头蓬乱黄发，但发育健硕的农村女娃，心情更加沉重。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村，大人，小孩因大、小事不能依心，自杀的人并不少。这村里前些日子，刚喝农药死了一个女孩，正是自己的学生，想到这，柳校长的腿便有些发软，他觉得这事不能大意，想了想，还是折返身子，再次往玲珑家走去。

柳校长看上去有些狼狈，他抬起右手，在左胳膊上拍了拍，又撮着嘴吹了吹灰褂上的灰尘，说，玲珑爹，你今年一定要想办法让这女崽子上学，不能让她做新中国的睁眼瞎。这女崽子，有主意，将来错不了。再说，这家里活，怎么都是干，上学耽误不了多少功夫的。

    玲珑爹说，她刚才追着你，说啥了？

    柳校长说，孩子们找我能有啥事，不就是想做我的学生吗。

    玲珑爹说，这丫头心野了。

    柳校长说，不是野，是孩子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做父母的要给孩子对人生做主的权利。这都八十年代了，山外都在搞改革了。咱不能太落后。

    玲珑爹说，学费确实不多，容我和她妈琢磨琢磨。

    柳校长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眼前这个固执而又有些木纳的中年汉子，心中长叹了一声，便怏怏不乐的继续往村东走去。

三

玲珑在一九七八年九月一日，终于成为了柳校长的学生。柳校长望着这个长得皮皮实实的女学生，很是怜爱。

玲珑学习很努力，但终是拗不过父亲对学习时间的挤占，勉勉强强上了八年的学。

    一天，正吃着晚饭的父亲说，老五啊，你也上了八年的学了，比起你姐强了很多，往后该收了你的心了。踏踏实实帮家里两年，就该找婆家了。嫁了人，我们就指望不上你了。

    玲珑知道自己想上高中，是绝无可能。她含着眼泪帮母亲收拾完家务，趁着天黑，跑到了学校的柳校长家。此时的柳校长和同为小学老师的妻子苏老师，正就着煤油灯在家聊着天，见玲珑找到家，并不意外，因为这孩子素日常主动来这，要么问作业，要么送些自家种的茄子，刀豆什么的。在柳校长夫妻的心中，玲珑是个懂事，重情义的孩子。便示意玲珑坐下，玲珑刚座到苏老师的身旁，未开口，眼泪已“叭嗒，叭嗒”洒了一地，苏老师赶忙掏出花手帕，安抚道，崽，不着急哭，先说事吧。玲珑说，苏老师，柳校长，高中我爸再不肯让我上了。可我想走出这山洼洼，到外面去，干什么都行，扫厕所，当保姆都行。我就是不能让我爸看死我。

柳校长看着这个长着黑红脸膛的学生，又朝妻子打量，不知道说啥好。

四

玲珑得以离开这个小山村，最终还是柳校长夫妇帮的忙。

    苏老师的表哥在部队服役，得知玲珑的事，便将她推荐到自己的老首长家去做服务员。

十七岁的玲珑，发育的像个成人，心思缜密，干活细致，从不偷懒，很得主家的满意。不久便被老首长的儿媳叫去，照顾自己的女儿。由于她读书识字，又极用心，使得孩子被得到了很好的照护和引导。孩子上幼儿园后，老首长便通过关系，将玲珑弄到部队招待所当服务员。之后，勤劳能干的玲珑又弄到了当女兵的指标，进了部队服役，并参加了护理班的学习，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野战医院的护士。

玲珑很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这份令人羡慕的职业，在医院脏活、累活抢着，为人非常谦逊低调，很得领导和同事的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