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来自淘故事,经作者授权发布;作者:入墨
1
临窗的卡座里,女人单手支头,宽大的翡翠镯子扣在纤细的手腕上,另一只手摆弄着手机,面前放着一杯乌龙茶。
蒸腾的雾气袅袅在她面前散开,濡湿了垂在脸庞的几缕发丝,衬托得黄白皮肤的她有种病态的脆弱,淡眉细目得令人心生怜惜。
自问是个糙汉子,不懂得温柔体贴为何物的甄别,却被女人这样随意的柔弱姿态给吸引了,但不是男女间的吸引,而是出于职业病所产生的吸引。
“你好!”女人察觉到有人靠近,抬起头,发现站在卡座边上的甄别,很有礼貌地微笑打招呼。
“你是吴丽?”甄别用审犯人似的口吻问女人。
第一次见面就被人直呼姓名,连个称谓都没有,女人的表情有些发僵,“是的,你是甄别?”
俩个人见面都不大客气,甄别终于意识到自己言谈过于职业化,连忙放缓态度,“是的,很高兴见到你。”
吴丽保持着微笑,请甄别落座。
以甄别的眼光看,吴丽长相出挑,举止端庄优雅,秀气斯文,从气质推断学历应该不低,衣着打扮来看经济也不错,三十来岁的年纪保养得当,就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
按照条件来说,除非吴丽是在荒郊野外上班,否则,怎么也沦落不到需要相亲的地步。
“听说你今年三十一岁……”女人单刀直入,“看你长相也不赖,怎么会相亲?”
“咳……”饶是甄别皮糙肉厚,也为自己的滞销感到汗颜,“因为工作原因,没时间接触。”
这功夫有服务员过来,把餐谱放到桌上,拿着点餐机等着二人点餐。
甄别把餐谱推到吴丽面前,表示女士优先。
点过餐,等着上餐的功夫,甄别继续之前话题,“你呢?”
“什么?”吴丽一时没反应过来,顿了几秒才回道,“听说你是警察,所以我才来的。”
相亲和警察有什么关系?甄别扫了眼吴丽手腕上的镯子,开口道,“不会是因为从小受教育有事情找警察吧?”
甄别的尬聊把吴丽噎得别开头,盯着窗外渐次亮起的街灯缓了缓才道,“是因为我需要保护,男朋友是警察,会让人感觉很安全。”
“怎么,是受到什么威胁了吗?”
吴丽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意识到自己随时发作的职业病让问题过于敏感,甄别强行把涌到嘴边的一系列问话,原封不动地又咽回了肚子里。
“不是的,只是我很没有安全感。”
吴丽的解释让甄别有些疑惑,虽然吴丽外表看起来纤细柔弱,但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前来相亲也没有俗套的拉闺蜜作伴,应该是个很有主见,并不会过度依赖的人,怎么会对他这个初次见面的人,说出这番话?
相亲结束后,甄别难得主动一回,闲暇时同吴丽保持着隔几天通一次电话,或者出来散散步喝杯茶的关系。
吴丽性格很好,也不逼迫甄别表态,用都是成年人,可以先观察,成了最好,不成可以多交个朋友的态度,来保持着与甄别的交往。
习惯了一个人的甄别,其实保持这样的交往已经十分吃力,有时恍惚间,差点就会忘记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2
今天是吴丽主动联系的甄别,在西餐厅吃过晚饭,俩个人在街边溜达了会儿,暮色下霓虹灯闪烁缤纷,吴丽手指一方比较有逼格的牌子建议,“去打保龄球怎么样?”
一般不都是吃过饭看电影吗?还真是与众不同,居然要打保龄球,甄别暗自琢磨着,表面上却很自然地点头同意了。
保龄球馆里人并不多,三三两两,时常响起球瓶撞击的空旷回音。
吴丽似乎不是第一次来,很从容地领着甄别过去助走区。
甄别家条件不错,少年时也是贪玩爱闹,对于这些休闲娱乐项目驾轻就熟。
不同于甄别的游刃有余,吴丽动作僵硬,手里的球到处滚,有一次还差点砸到自己的脚。
“看来我是真没什么运动细胞……”
吴丽抱怨地说着,语气却依旧是跃跃欲试,因为运动出了层薄汗的脸上,有种暂时卸去沉重压力后的轻松。
这个时候,一名清洁工拿着拖把过来,在助走区域认真擦地。
甄别注意到他,是因为清洁工浑身散发出的迟暮气息,而从面貌上来看,此人也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离迟暮还远得很。
吴丽正坐在后排椅子上喝水,注意到甄别的目光,也跟着看过去,随即整个人就是一僵。
清洁工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他人眼里的一道风景线,自顾自地擦干地面,立即挪去到下一个助走区。
甄别再回首时,发现吴丽正低着头若有所思……
“怎么,受打击了?”
吴丽抬起头,勉强挤出个温和地笑来,“没有,只是看到了熟人,心里有点难过。”
“熟人?”甄别忽然就想到了刚才那个死气沉沉的清洁工。
吴丽点点头,轻嗯了声,“本来很有前途的人,无缘无故被拉下水……真是可怜。”
听着这种拐弯抹角的议论和事不关己的冷漠语气,甄别锐利的眼神突然变得有点黯淡,人在社会上立足至少都会有两三副面孔,但眼下吴丽展现给他的,没有任何过激表现,却让他感到自内往外的冷。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非要认识吗?”吴丽流露出来的情绪堪称纠结,“有时息息相关的人未必彼此认识。”
好好的休闲时光让吴丽突然的感慨和阴阳怪气给闹得一团糟,警察破案本就费脑子,所以下了班甄别更愿意放空,做些有益于身心的大扫除,但今天的吴丽简直故弄玄虚到令人生厌。
自从在保龄球馆与吴丽不欢而散后,甄别已有好几天没再联系吴丽,他不喜欢有太多故事的女人,而恰恰是保龄球馆内的那次对话让甄别认识到,这个女人的故事恐怕有点多。
吴丽似乎也猜到了甄别的想法,很识趣地没有再主动联系甄别。
3
市里轰轰烈烈地举行了一波扫黄打非活动,刑侦队避免不了的位列其中,甄别带队冲进一家高级会所,当场在酒池肉林中逮捕数名‘坦诚相待’的男女……
老天跟他开了个大玩笑,甄别做梦也没想到,吴丽竟然会出现在被抓捕的人员当中。
身为警察,相亲对象居然操持的是这种职业,甄别难以接受,又不能实话实说以回避审讯,只能把注意力尽量转移开,去研究与吴丽一起当场被抓的男人。
男人三十一岁,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老总,身材高大健硕,很有点健美先生的味道,五官深邃棱角分明,完全就是霸道总裁的人设外貌,这种人涉嫌皮肉交易,实在是出人意料。
甄别故意来审男人,把吴丽丢给其他人去处理,男人还算老实,几乎是问什么答什么,完全是保证坦白,希望从宽的态度。
“警官,我没有和那个女人……请你相信我。”
何少飞说得情真意切,寄希望于警察的火眼金睛,为他含冤昭雪主持公道。
“没有?”甄别面无表情地用手指叩击着桌面,“那么,你为什么没有穿衣服?”
“我衣服上洒了饮料,我又有洁癖嫌脏,所以进去浴间清理……”
这种是似而非的狡辩甄别听得多了,拢着眉头问道,“既然你只是被饮料淋到,为什么那个女人会脱了衣服在被窝里等你?”
“她是栽赃陷害!”何少飞激动起来,说话的语速加快,戴着镣铐的手失控地比划着,“其实我根本不可能拿她怎么样。”
“你在暗示什么?难道你不举吗?”
甄别冷着脸脱口而出,随后就觉得自己堂堂一个刑侦队副支队长,居然审这种人,简直是自己在给自己找恶心。
何少飞被问得骤然僵住,半天没言语,甄别不耐烦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能拿人类原始本能来追根究底的案子,甩手丢给手下,自己出去外面透气。
翌日,甄别收到审讯文本报告,抓捕回来的人都已经该罚款的罚款,该拘留的拘留,报告上白纸黑字地逐一记录下一干人等的自甘堕落,其内容在甄别看来乏善可陈,除了作为结案陈词和留作涉案人员案底外,其它毫无意义。
唯一让甄别最后还是拿起报告看了眼的原因,大概就是他还无法释怀相亲对象的多重身份。
吴丽的证词读起来模棱两可,因为没有涉及到实质性的财色交易,又并非高级会所的工作人员,只是进行过口头批评教育,已经放人了。
“他是我前男友的老板,恰巧遇上,所以我们吃了顿饭……我不小心把饮料撒到了他身上,自己的衣服也脏了,他又是会所会员,才开的房间……”
甄别读到这句话时,想像着吴丽当时的样子,觉得她一定是理直气壮的说完,然后露出一脸柔弱无辜来。
4
看过吴丽的报告,甄别翻找出何少飞的证词,同吴丽说的内容大致相仿,唯一有所出入的就是,何少飞并没有提到吴丽的衣服也被弄脏了,但这也不奇怪,关键时刻只顾撇清自己,哪里还能记起别人的事。
甄别认真回忆了下逮捕吴丽时的情景,当时她穿着黑色吊带裙,白色针织罩衫,就算蓝莓汁饮料撒在黑底裙子上,也几乎看不出来,所以,她是故意的?或者真的是巧合?
不过,何少飞的下场比较惨,因为是会所会员,抓到时又是赤条条,罚款拘留一样都没少。
然而事态的发展出人意料,当天夜里何少飞被抓,第二天,关于上市公司老板嫖娼被抓的新闻,便铺天盖地散播开来,作为老板的何少飞真是苦不堪言。
七天前和七天后的何少飞完全是判若两人,公司股票跌到不能再跌,人也几乎报废,行尸走肉一般见到谁都是目光呆滞。
甄别押送一名凶杀案嫌疑人过去看守所,恰好遇到放出来的何少飞,擦肩而过时,何少飞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甄别大哭。
“您可要为我做主呀,我是被人陷害的,他们弄垮我大捞了一笔,那些喝人血的家伙,就是他们收买吴丽来陷害我的……”
甄别很想问问何少飞,这就是你拘留七天静思己过得出的结论?
其实甄别对于吴丽与何少飞的偶遇也有所怀疑,乃至吃饭,碰撒饮料,开房被抓,这一系列都太过巧合,但这事他不想深究……
虽然说,一个近几年才崛起的上市公司老板,素来没有出现过在大众视野里,嫖娼被抓这件事却被迅速推上热搜,确实可疑。
但作为男人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让人抓住把柄一撸到底,多少有些咎由自取,甄别甩甩头,把‘何少飞被陷害’丢到了一边。
回去办公室,甄别注意到桌子上摆着一份调查报告,他这才记起之前曾让李雅调查过的世纪花园跳楼案。
死者裴加茂,男,二十九岁,无职业,名下有一处不动产,在业市西区日不落小区,父母健在,兄弟姐妹五人,死者排行老四,与家人感情不是很好,平时少有来往。
死者曾经供职过一家旅游公司,跳楼前拨打的两通电话里,有一通是打给这家旅游公司老板的。
据旅游公司老板讲,当初死者在公司业绩突出,突然间提出离职,他曾极力挽留,也因此与死者始终保持联系。
跳楼前,死者在打给他的电话里只说了句,“有时候自认为的昂贵无比,实际上万分廉价。”
看到这里,甄别拿起随报告一起送来的证物袋。
‘不要随意售卖你的人生,迟早有一天,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甚至由无辜者成为凶徒……’
虽然是隔着透明塑封袋,第二次看到染有死者血迹的遗书,甄别还是避免不了地感到牙疼,临死前还能这么酸的人也是少见。
不过,死者的遗书提到的是出卖和代价,打电话说的是昂贵和廉价,说句大白话,都是和钱有关,有点做买卖做赔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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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过报告,甄别并不满意,拨通内线电话打给李雅。
“死者除了拥有一处房产外,其他日常开销的来源,是否有存款或者债务,这些都调查了吗?”
按照甄别的要求,助手李雅很快再次送来报告。
死者自从三年前离职后,始终都没有再工作过,名下的几十万存款被他用来通过小额贷款公司放贷,死者没有任何不良嗜好,靠吃利息足够日常开销,并且,表面上并不存在被债务所累跳楼自杀的因果关系。
因为是自杀,警力又有限,调查这些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甄别点点头,让李雅把材料放下,他还要再看看。
“他的离职原因是什么?”甄别像是才记起来似的,随口又问了句。
“不知道……”李雅脱口而出,随后又补充道,“他老板说的,他不知道,所以才觉得他可惜。”
其实裴加茂的死再清楚不过,他的调查只是凭借个人直觉,但很可能最后的结果,也仅仅是弄明白了裴加茂遗言的含义而已,警力资源有限,哪里有条件让他来浪费……
重重呼出口气,甄别把裴加茂的资料放进抽屉里。
“不过……”李雅欲言又止。
“怎么?”闻言,甄别抬头看了眼李雅。
与甄别锐利的目光相撞,李雅顿时一个激灵,慌张躲避间视线落在甄别挺直鼻梁下的桃花唇上,又觉得盯着顶头上司的嘴看太诡异,紧张地道。
“可能是我想多了,这次行动抓获的何少飞,就是裴加茂所在旅游公司的老板,我就是觉得有点太巧合了。”
几乎是瞬间,甄别脑海里回想起在保龄球馆时,吴丽说的那句话,‘有时息息相关的人未必彼此认识’,那么,是不是可以用吴丽的这句话来解释吴丽与何少飞之间的关系?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喧哗声,接着,甄别办公室的门被撞开,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何少飞出现在门口,一见到甄别便猛扑上前……
“甄队,我是来找你申冤的!”
甄别冷冷地看着何少飞,随后赶来的两名同事,架起何少飞就往外拖。
“我有证据……”何少飞声嘶力竭地喊着,“甄队,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听到‘见死不救’四个字,甄别拦住两名同事,挥手示意李雅从外面把门关上。
何少飞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连声向给他机会的甄别道谢,“谢谢!谢谢!……”
6
甄别不懂股票,什么跌停,何为规则都是一窍不通,由何少飞再三解释才勉强听懂的持续看跌,根据他的自我理解,等同于和赌博买大小差不多。
“所以别人利用你嫖娼被抓的新闻炒作,害得你名下的公司市值蒸发,成了个空壳子,只能申请破产?”
何少飞沉重地点点头,表示甄别终于说对了。
“那么,你得罪过什么人,对方为什么要这样害你?”
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何少飞痛心疾首地答道,“害我在先,利益驱动在后。”
“你是说有人想害你,结果却意外发现可以由此获利?”
何少飞嘴角不住颤抖,哀叹道,“是的。”
“谁要害你?难道吴丽和你有过节?”
“我不知道……”何少飞双手撕扯着头发不住摇头,“之前我只是根据情况推断有人利用吴丽来陷害我,可是等我托人调查到有人在境外操作,持续买跌腾飞国际旅游公司后,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我想得那样简单。”
“对方是什么人?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吴丽是受人指使陷害你,而不是她的个人行为?”
“因为可以说我和吴丽本来并不认识,她说她的前男友曾是我的下属,名字叫卜兴,我对卜兴根本没多大印象,何况他的前女友……”
说到这里何少飞声音开始发飘,甄别冷哼了声,“但人长得入了你的眼,吃饭喝酒开房都是不错的人选。”
几次三番何少飞欲言又止,最后没出声,算是默认了。
“好,这件事情我们会调查清楚,你回去等消息吧。”
打发走粘人的何少飞,甄别浑身发紧地伸了个懒腰,此时已是夜色深沉,拼命三郎也得休息,甄别出去警局开车回家。
翌日甄别来上班后,接连收到了两枚‘重磅炸弹’。
经侦那边传过来的资料显示,持续买跌何少飞公司的幕后操手,疑似是他的竞争对手——顺风国际旅游公司,而顺风旅游公司责任人王子诚,三年前曾经供职过何少飞的旅游公司。
一时间,甄别不知该用怎样的线把二者联系起来,还没等他从一团乱麻中捋出点头绪来,第二枚炸弹赶到。
吴丽口中的前男友卜兴,在何少飞公司工作时的资料显示是已婚,妻子名叫孟春荷。
吴丽是第三者,还是她在撒谎?如果是撒谎,她为什么要撒谎?
怀揣着这些疑问,甄别决定先去找卜兴问明情况。
副手李雅很快把卜兴的工作单位和联系电话发到了甄别的手机上,甄别甫一看到卜兴的工作单位——雅士保龄球馆,顿时脑子里嗡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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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别从保龄球馆把卜兴带回局里时,这个懦弱的男人已经被吓成了一滩烂泥,有什么说什么。
“我在保龄球馆做保洁,大约在上个月月底,巧遇了吴丽,她的前男友前些日子自杀了,我和她聊了很久,然后她和我说,看我现在经济拮据,正好有人找她整治何少飞,辛苦费二十万,问我愿不愿意做……”
“所以你做了?”甄别等李雅把沏好的茶放到面前桌上,才问道,“都做了哪些事?”
“也没做什么,就是经常和我在警察局里做清洁工的表弟聊天……我失业后还是我表弟介绍保龄球馆的工作给我,这月初他生病,我又替了他几天。”
这月初?甄别拧眉略一思索脸色骤变,“全市打黄扫非行动,就是你提前告诉吴丽知道的?”
卜兴被问得差点咬到舌头,磕磕绊绊地道,“是……”
甄别面色一沉,继续问道,“吴丽为什么要陷害何少飞?”
卜兴摇摇头,没有说话。
“吴丽为什么自称她的前男友是你?”
忽然甄别话锋一转,把卜兴问得僵住,“不是吧,她的前男友是裴加茂,怎么可能是我?”
“裴加茂?”
他经手的世纪花园跳楼案死者,案情报告还在他的抽屉里,甄别拧眉道。
“你和裴加茂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这句话刺激了卜兴的哪根神经,卜兴呼吸急促,整个人都呈现出一种纠结与愤懑,要爆发又拼命压抑的状态,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道,“你问的是哪种关系?”
“同学?朋友?同事?邻居?或者其他什么关系……”
鉴于卜兴的过份激动,甄别把自己口里的关系解释清楚,同时他也注意到卜兴因为他的解释而情绪有所恢复。
“是同事……”卜兴恶声恶气地回答,伸手从兜里掏出烟盒来,发现里面已经空了,闷声向甄别道,“能给我支烟吗?”
为了缓和气氛,甄别递给了他一支烟,自己也顺势点了根,两个人对着喷云吐雾,紧绷的气氛如蒸腾的烟雾般缓慢消散。
“其实这话说起来就长了……”卜兴深吸了两大口烟,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接着道。
“三年前,何少飞曾经出过事,把一个男的趁着醉酒给睡了,他搂着人家在地下车库亲吻的视频被发布到了网上……
因为发布时那人的脸被打了马赛克,何少飞又反应的快,当时找到身高和那个男的差不多的裴加茂,另外作假拍了段视频澄清,与裴加茂做了些简单的亲昵动作,说明是你情我愿。
至少同性恋总比醉酒乱性要好得多,那个时候我听裴加茂说过,何少飞当时就怀疑,是那个男的把视频上传到了网上,但苦于没有证据……”
听到这里,甄别又递了根烟给卜兴。
把烟头熄灭在烟灰缸里,卜兴接过烟点燃吸了口,才继续道。
“裴加茂当时和吴丽处得火热,家里人催着结婚……裴加茂不是本市的,家里条件又不好,根本没钱买婚房,吴丽家不肯让女儿耽误在穷小子手里,就开始逼着裴加茂或者买房或者分手。
所以,当何少飞提出有偿假冒男友时,裴加茂就答应了,结果,这事在网上放出来后,公司里就炸开了锅。
何少飞是老板,没人敢挤兑他,就开始编排挤兑裴加茂,后来吴丽也因为扛不住议论和他分了手,何少飞觉得他不适合再呆在公司里,给他一笔赔偿金辞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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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半天,甄别还是没听明白这和卜兴有什么关系,只能继续做个听众。
端起面前凉掉的茶,卜兴一口气喝干,吐出口恶气道。
“毕竟裴加茂得了房子和赔偿金,可是却苦了我,我和裴加茂是老乡,又在同一个公司上班,往日里当哥们处,走动频繁亲密无间。
他这一出镜,把我也给捎带上了,我又是倒插门,老婆整个一个悍妇,看到网上视频,指着鼻子问我,是不是和裴加茂有一腿?我怎么解释也不听,又跑去公司闹。
何少飞最受不了有人提及这件事,找个理由就把我给开了,业市也就这么大点地方,说不清道不明的辞退,再想找工作就难了。
我老婆是老师,好体面又傲气,见我连家都养不起,直接和我提出离婚,裴加茂售卖了他的下半生,可他毁的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人生……”
“那个男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吗?”
“这……”卜兴像是有所顾虑,并没有立刻回答甄别的问话。
“你认识他?”甄别以肯定的语气问卜兴。
“我只是怀疑,但是没什么证据。”
甄别点点头,“没事,你的主要任务就是提供线索,至于求证那都是我们警察的事。”
“咳……”卜兴清了清嗓子道,“当时我们公司都在传,那个男的是我们的部门经理王子诚,因为那个视频曝出没多久,王子诚就离开了公司,何少飞说他出国进修去了,但是有人见过他,说是他也开了一家旅游公司,和何少飞的旅游公司对着干。”
“你知道王子诚开的是什么旅游公司吗?”
“不知道,我那时麻烦缠身,哪里有闲工夫关心这些。”
看来王子诚或者和吴丽这两个看似不认识的人,也有着某种息息相关的联系,甄别陷入了沉思。
“甄队,您看如果没我什么事,我可以走了吗?”
卜兴发现甄别问了半天,只不过问了些陈年琐事,觉得自己应该没什么问题,装着胆子问甄别。
“很抱歉,你的行为严重影响了司法公正,必须予以拘留,但因为你配合调查,主动提供线索,所以,拘留时间不会太长……”
甄别说完,示意李雅找人将卜兴押送去拘留所。
“我怎么妨碍司法公正了?”卜兴不服气地质问甄别。
“你把市里统一部署的扫黄打非活动私自泄露给吴丽,这是违法行为,难道你连这点法规常识都没有吗?”
李雅叫来人带走卜兴,并顺便给他上了一课。
处理过卜兴的问题,时间已临近下班,甄别给吴丽打了个电话,约她在陶然小筑见面,吴丽欣然应允。
“你和王子诚是什么关系?”
一见面,甄别不客气地劈头就问,吴丽瞪着眼看了他许久,忽然莞尔一笑。
“谁是王子诚,我不认识。”
“那么卜兴呢?”
吴丽勾起唇角露出个轻蔑的笑来,“怎么,甄队是要调查我吗?”
“游走在法律的边缘,你很高明……”甄别没有回避法律的无能为力,“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在为裴加茂报仇?你知不知道这样做,等于毁了何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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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吴丽大笑,笑得无法抑制,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警官,你是不是看电视剧看多了,我为什么要替他报仇?一个肯售卖自己的男人,有什么仇好值得为他报的?”
被吴丽笑得有些恼火,甄别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有点过于戏剧化分析问题了,“那么,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哼……”吴丽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我只是在想办法把这个倒霉的男人,连同他惹出来的这一堆倒霉事全部忘掉。”
无视吴丽的阴阳怪气,甄别一把抓过吴丽戴着翡翠镯子的手,把镯子一点点的挪开,手腕上清晰可见一道狰狞伤疤,像一条从肉里长出来的蜈蚣,蜿蜒横亘在吴丽黄白色的手腕上。
“既然打算把他忘掉,为什么要自杀?”
没料到会被发现,吴丽一时有些惊慌失措,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傻呗……”吴丽说着,起身凑到甄别近前,像是传授不传之秘一样附耳道,“有时解决掉问题,才是‘忘记’最有效的方法。”
“是谁教你的?”甄别眯起眼,用审度的目光打量着面前这个一脸平静,重新坐回卡座里的女人。
“吃一堑长一智,经历和时间教给我的。”
被吴丽打太极,甄别手指落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着。
“我听我家里人说,你是老师,给我家邻居的孩子做家教,间接认识的我父母。
不过我打听过,你当时因为裴加茂的事情,被同你关系最好的同事出卖,抢了本该属于你的编制,又无端造谣生事,害得你在学校无法再呆下去,成了失业人员,而你那位同事就是卜兴的妻子,孟春荷。”
“怎么,甄队的意思是,我有意接近你?”吴丽未置可否地笑了笑,“甄队长的脑补当真厉害,连我这个语文老师都自愧弗如……”
一场谈话注定不欢而散,目送吴丽步履轻快的离开,甄别觉得是时候会一会那个名叫王子诚的男人了。
驱车前往顺丰旅游公司,半路上甄别接到李雅的电话。
“甄队,何少飞刚才来过警局,他说,谢谢你,请不必再调查下去了。”
其实不必何少飞来找他,甄别也知道,这件事调查下去的最终结果也不会获得立案侦查。
“说没说什么原因?”甄别问道。
“说了,说他毁了不该毁的人,买了不该买的东西,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好,我知道了。”
甄别挂断电话,将车子停在顺丰旅游公司楼下。
9
“甄队,恭候多时……”
甄别打量着这个坐在宽大办公椅里的男人,三十来岁的年纪,漂亮得不可方物。
“你知道我要来?”甄别问。
王子诚不假思索地点头,“何少飞找过我,我听他提起过你。”
“他来找你?”甄别微微蹙起眉头,“为什么会提到我?”
“因为你在帮他查案,他说你是个好警察,会为他主持公道。”
这种嘲讽的语气让甄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为什么会通过手段,在境外买腾飞旅游公司持续看跌?难道这些不是你蓄意为之?”
“甄队,您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吧?我在三年前创立了顺丰旅游公司后,始终就在买何少飞的公司股票看跌期权,并非是最近才开始,这个有迹可循,如果您不怕麻烦的话,可以请经侦帮您调查取证。”
不用什么调查取证,王子诚的这份自信足以说明他说的是真的,甄别冷冷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子诚挑眉,慢悠悠道,“就像是那些善男信女在佛前虔诚许愿一样……不过,看样子我的‘祝福’应验了。”
“难道你是想说,包括吴丽陷害何少飞的这一连串事件都与你无关?”
“甄队认为这些都是我设计的?”王子诚反问甄南,“证据呢?”
“裴加茂在自杀前打过两通电话,一通是打给何少飞的,另一通电话却查无此号码,所以裴加茂死之前曾经找过你?”
“甄队,我不明白你这样说有何目的……”王子诚靠坐在办公椅上,眼神清亮地与甄别对视,“而且,何少飞已经获得了我的谅解,我不知道甄队为何还揪住我不放?”
是的,现在连当事人何少飞都选择了沉默,他在这里也只是做无用功,王子诚说的没错,他还揪住这个看似无辜的人不放,实在是没道理,甄别顿了顿道。
“你承认当年那个男人是你?”
“别提那档子恶心事!”王子诚瞬间表情扭曲到狰狞,“如果甄队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继续再谈下去已没有任何意义,甄别站起身走向门口。
手搭在门把手上,甄别蓦地回首,而一脸晦暗不明的王子诚也正望向他,唇畔噙着一抹讥诮的笑。
甄别迎向王子诚冰冷的目光道。
“或者,你认为这个世界没什么公平可言,或者,你觉得法律不过是给那些‘鱼’漏网所用,但我想告诉你的是,作为一名警察,我始终坚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就是今天我来找你的目的,希望你能够谨记,好自为之。”
王子诚自始自终保持着静默,直至甄别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整个人才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在了椅子里。
……
路过血肉模糊的自杀现场,漂亮男人推开楼门走了进去,发现一个女人正虚弱地靠坐在墙边,他从购物袋里拿出瓶矿泉水拧开,递到女人面前。
“他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女人接过水问他,漂亮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个号码根本就不存在……”
闻言,女人一口气喝掉大半瓶水,抬起头仰视男人。
男人伸出修长手指,为女人抹去嘴角水渍,声音低沉悦耳。
“售卖人生的人毁了别人也害了自己,而你唯一的出路是忘记,因为我们都得继续活下去……有时候解决掉问题,才是‘忘记’最有效的方法。”
“是……”女人机械地点点头,两行热泪自眼眶溢出,随即被抹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