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禾甜
图｜网络
1、
那晚，崔健出现在洪山体育馆。
全场灯光熄灭。
荧荧的打火机光芒中，他将一块红布覆上了双眼。
同伴也将一块红布遮盖了我的视线。
眼前一片猩红，耳边是崔健的嘶喊：
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
蒙住我双眼也蒙住了天
你问我看见了什么
我说我看见了幸福
这个感觉真让我舒服
它让我忘掉我没地儿住
你问我还要去何方
我说要上你的路
看不见你也看不见路
我的手也被你攥住
你问我还在想什么
我说我要让你做主
我感觉你不是铁
却象铁一样强和烈
我感觉你身上有血
因为你的手是热呼呼
我感觉这不是荒野
却看不见这地已经干裂
我感觉我要喝点水
可你的嘴将我的嘴堵住
我不能走我也不能哭
因为我的身体已经干枯
我要永远这样陪伴着你
因为我最知道你的痛苦
——《一块红布》
全场为之沸腾。
我扯下覆在眼上的红布。
舞台上，崔健戴着那顶标志性的五星帽，在一片火焰中声嘶力竭。
全场的观众手举打火机或蜡烛，欢腾跳跃、激动挥舞、放声嘶喊。
在一片躁动中，我流泪了。那一刻，我心中的块垒尽数瓦解。
2、
那时，我很年轻。刚刚进入中国中部的这所知名大学。
在这所校园里，老校长倡导的自由民主之风依然飘荡，我却并没有长出自由飞翔的翅膀。
我是一个好学生，循规蹈矩、小心谨慎。
十多年的苦读，我成了一个学习的机器，一个拿高分的机器，不会独立思考，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上大学是为了什么。
我就像一只囚鸟，当大学为我打开笼门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飞翔，而所学专业又非自已所爱，一时间找不到自我。
我彷徨、我无助、我苦闷。
“看到你这样，我有时在想：你不应该生长在那样一个小城市里。你要么长在大城市，你的灵秀配得上大城市的包容；你要么你生在田野农村，你的单纯称得上那里的青山绿水。”
这个男生的话我一直记得。
我把自己的灵魂囚禁在一个半开放的空间，恐惧而躁动。
3、
《一无所有》、《红旗下的蛋》、《新长征路上的摇滚》、《花房姑娘》……
那天晚上，我在心里小声哼唱；
那天晚上，我在嘴里轻声歌唱；
那天晚上，我用身体大声高歌；
那天晚上，我们几个青春的身体，游荡在午夜的街头，跟着录音机录下的嘈杂现场声，把崔健演唱会上的歌全都喊了一遍，全然不顾旁人鄙夷的目光，厌恶的表情；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翻过学校的大铁门； 第一次把宿管阿姨从睡梦中大声叫醒； 第一次失眠；也第一次感觉到身心自由的美好。
不能说那一次，我就实现了人生的自我救赎，但至少，是摇滚乐让我不再紧绷，是摇滚乐让我知道要去寻找自己最本真、最舒服的生命状态。
4、
其时，我对摇滚乐一无所知：
我不知道涅槃和枪花；
我不知道Sid Vicious曾用刀片将自己划得遍体鳞伤，带着满身鲜血走上舞台；
我不知道Jim Morrision在迈阿密的舞台上那个著名的拉链门事件；
我也不知道，一九六九年Woodstock镇的Woodstock音乐节，聚集起了四十五万青年人，后来有人戏谑之为“Woodstock”民族；
我更不知道，当Lou Reed在嗑药的幻觉中说出那句绝世名言：”Life was saved by rock and roll “。
我不知道很多很多。
但我知道的是，我对摇滚没有狂热的激情，就象我该笑时笑，该哭时哭一样，崔健的摇滚正好契合了我当时的困境和心情。
我也没有所谓的摇滚精神，不愤世疾俗、不特立独行、不颓废堕落，更不懂深藏于摇滚乐中那极致的生命痛苦。
我对摇滚乐的欣赏，仅仅是因为摇滚乐触发了我心中对自由、对解放的向往，在震撼中去寻找自我、寻找安慰。
5、
以前，我不是摇滚青年；现在，我也不是摇滚中年。
摇滚于我而言，就是一种音乐的表现形式，一种心情的抒发形式。
在我工作的时候，中国摇滚乐进入一个繁盛时期，黑豹、唐朝、魔岩三杰、Beyond，等等乐队，名噪一时。
心情不好或是因阻碍无助时，我会利用工作的便利，在每一个需要宣泄的日子里播放摇滚乐。
听众不知道的是，在直播间里，我会拉下话筒键，把监听音量调至最大，随着激越的音乐在直播间大喊大叫。
而当节目结束，出了直播间大门，我又回复到淑女的模样。这样的发泄会让我保持很多天的好心情。
也许是大学时，崔健的那场摇滚音乐会在我的记忆中种下了蛊，摇滚乐成为了我坏心情、糟境遇的救赎。
6、
著名的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有一场经典剧情。
Andy在整理监狱图书馆书籍时，发现了歌剧唱片《费加罗的婚礼》。他将看守锁之门外，播放了这张唱片。一瞬间，优美唱段《今宵微风吹拂》飘荡在监狱上空。
绝望、失落、消沉被美妙的歌声驱逐，有罪的、无罪的罪犯们静静站立在操场，身在泥沼，心却澄明浄澈。
自由就像一只欢畅的鸟儿，飞过每个人的心房。
”到今天我还不知道那两个意大利女人在唱些什么，其实，我也不想知道。有些东西还是留着不说为妙。
我想她们该是在唱一些非常美妙动人的故事，美妙得难以用言语来表达，美妙得让你心痛。
告诉你吧，这些声音直插云霄，飞得比任何一个人敢想的梦还要遥远。就像一些美丽的鸟儿扑扇着翅膀来到我们褐色牢笼，让那些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就在那一刹那，鲨堡监狱的每一个人都感到了自由。“
在生命的某一个时刻，突如其来的一个触动，也许是音乐、也许是话语、也许是动作，就会点亮心头之火，那种奇妙的感觉会从内心到肌肤，颤栗到每一根毛发，那便是生活的希望。
7、
随着年龄的长大，靠摇滚乐来纾解的日子却越来越少。
也许是成熟了，心境不再那么狭小多棱且尖锐，掉过很多坑的身体能够担得起更多的风雨，成熟的胸怀能够包容以前不容之事。
其实，也就是向生活认了怂：
崔健开始频繁出现在各个综艺节目的舞台；窦唯露出了聪明绝顶的脑袋和肥肥的肚皮；赵明义捧起了泡着枸杞的保温杯；郑钧汪峰唱起了商业味浓厚的摇滚乐……
一切的一切都在时间的磨砺中平了棱角，收了锋芒。
8、
我不知道孰对孰错，或许根本没有对错，只是各自找到了更想拥有的生命状态罢了，符合年龄、符合际遇、符合心境，也符合当下的生命形式。
就像现在的我，更愿意泡上一壶好茶，聆听那些更为平和的音乐。此时，音箱里传出的是一首舒缓的钢琴曲。
但那些曾出现在生命里的经典摇滚，依然会在某一时刻响起，因为在我生命的某些阶段，它融入过我的身体，唤醒过曾经消沉的意志。
最近窦唯又有新歌面市，那个昔日摇滚的花样美少年，也已人近中年，在颠覆了歌迷对他外形的期盼之后，48岁的嗓音又会有怎样的魔力？还真是让我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