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有了记忆也死了。

　　我不是一个人类，至于我什么，我也不清楚，没有人告诉我，我翻过人类的字典，接近的一个词叫魇，但是我不是。我们的种族是以吃人类的故事为生，悠长的生命，从不会衰老，如果没有人类，我们就会灭绝。我常年流离转徙于各个城市，即是为了生存也是保存种族的一种方式，我在每座城驻留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通常是月升时到来，日出时再离开。所以不会有人看见我的到来，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的离开。见过我的人必须忘了我，才能有下次见面。

　　吃故事是我求生之道，是我的工作，我在工作中遇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听了无数的故事，罪恶或者善良，悲惨或者幸福，苦难或者富有，我一并照收，人们的故事是我的食物，在经历过人类的饥荒战争瘟疫之类的事情，太知道人力的可贵了，所以我从不挑食。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的故事，让我有了血肉，越来越像人类，不过我没有心，毕竟器官太难造了，而且各种各样的情绪也不好模仿，我没有情绪，没有感情，我的眼睛永远是安静平和的。我们这一族，也许已经灭绝殆尽，我从未遇见过同类，也许我是最后一个了，谁知道呢，我们这一族也许就不该存在，消失只是迟早的问题。

　　我在工作中从不介意客户慷慨激昂或是泪流满面，因为我也不需要给予安慰或者建议，我只需要静静地听到故事结束，再给对方想要的报酬，这样一笔交易就算完成了，有的人得到名誉有的人得到财富，我每次给的报酬都不同，只要客户想要的都能满足，从来不会有人有异议。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直到遇见了一个特殊的客人，确切的说她并不是我的客人。

　　那是我到昔城的第三天，我在一个老旧的小区租了一套房子，因为要在这座城市呆上一个月的时间，我需要一个安静又有烟火气息的落脚点。我经历过的城市很多都很相似，昔城也不例外，我等待和捕捉着我的客人，我需要进食了，可是今天这座城市的人都去过年了，人类有这个节日，合家团圆的那种，热闹欢快喜悦繁盛，方圆几公里甚至连流浪汉都没有。要说饿，我也不饿，我可以回放一些故事让自己有饱腹感。于是我有足够的时间，于是偶尔我也会感受人类的生活，百无聊赖，我便出门，也许可以捡那么一两个故事打打牙祭。街道上比较空旷了，我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我赖以生存的是人群，我也实在不喜欢过份的拥挤。我放空自己走在路上，忽然被撞了一下，我后退了两步，猛一回神，是个小姑娘，有八九岁甚至更小，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棉袄洗的泛白了，幸好是干净的，脸上有未擦干的泪痕，眼睛忽闪忽闪的有一点点可爱。小姑娘一直在道歉，我不会有情绪，所以也并不在意，虽然附近没什么人，但我也不想吃小孩子的故事。

　　于是我挥挥手让她走了，可是这孩子突然就哭了。哭，是人类一种情感的表达方法，开心的时候哭，痛苦的时候哭，感动的时候哭，害怕的时候也会哭，总之哭可以表达很多很多情绪。尽管哭声并不好听。我静静看着不知道她想做什么，我有足够的时间，我无所事事，突然我开口轻声问到，“是不是撞痛了？”我给自己吓到了，我这是怎么了，是要开始关心眼前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吗？我果然是太闲了。不，不，不可以的，让她走让她走，我要好好享受这份冷清和孤独，正准备开口驱赶，小女孩声音哽咽的说：“不，不痛，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唉，人类好烦。“那你哭什么”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又问出了一句话，该死，我有点想抽自己了，我应该关心的是刚刚跑过去的野猫怎么抓住它。

　　小女孩终于止住了哭声：“我，我，我没什么”。真是个怪小孩，内心悄悄的嘟囔了一句。“喂，怪小孩，你干嘛去”好了，这下真的要抽自己了。小姑娘认真的看着我说：“爸爸让我去买酒，可是周边的店铺都关门了”。罢了罢了，我大约真的是闲的长蘑菇了，“说说你的故事，我满足你一个愿望，可以换酒”，我不知道这种交流方式会不会被小孩接受，我也是第一次接触这么小的客户，多数情况下我更喜欢贪婪的成年人，他们的每个故事绘声绘色非常精彩，每一个都是豪华大餐。

　　今天出门的时候穿了一件墨蓝色的长袍，袖口有一排金丝绣的海水云图，内衬是白色的，下身是普通的黑色长裤，干净笔直，为了方便我融入人群我对人类做过深入的研究，不仅身材修长，皮肤白皙，还捏了一个让人十分放心的脸，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眉毛，深邃的眼睛，虽然对这些没有什么概念，但也知道长得人模人样一点，可以更好的融入人群，所以我一点也不诧异小女孩开始对我絮絮叨叨的说出她的故事，对陌生人没有防备的怪小孩，单纯在我眼里就是危险。

　　“我叫蝴蝶，今年10岁，读小学四年级，跟爸爸妈妈一起住在边上的小区，从小到大就只住在这个地方……”我听着她的故事，感觉到胃开始慢慢热了起来，虽然今天的食物简单又干涩，但只要故事都能果腹，“妈妈在工厂上班，爸爸在外面做工，爸爸喜欢喝酒，喝多了会生气，有时候会打妈妈，有时候会打我，妈妈也拦不住，但是打完了爸爸又会买很多东西道歉，如果不让他喝酒，会打的更凶……”我平静的看着这个瘦小的孩子，看着她眼睛里的恐惧害怕，又有一种对解脱的渴望，这样的故事不是第一个，我吃过太多了，各种版本，各个地方，我没有心不会怜悯毕竟我也没有强行干预人类行为的能力，我的交易从来都只能你情我愿才可以进行，我吃下他们的故事，给他们想要的报酬，也许他们可以得到一时的荣誉，得到一时的解脱，忘却一时的金钱。我在认真听着，她的马尾微微颤动，直到结束。

　　“你想要什么。”我眯起眼睛，看着她的马尾，可以抓一下头发吗！我想着。“我想换一个温暖的家，不要有争吵，大骂。”我愣了一下，看着她的眼睛，突然笑了起来。“不可以。”我认真说到。“换一个”。强行干预，我又不是神仙，不可以破坏这世间的规则，从来没有操作过，我产生了一丝怜悯，虽然不想打击这个小女孩，可这没有办法，我没有同类的经验，也没有办法实验。

　　“没有别的愿望。”小女孩糯糯的说着，“不可以，必须得提一个”我的交易不能打欠条。“不如我带你出去玩一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小女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看得出她是想去的，“我，我要买酒”。“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搞定”说完，我转身就走，“跟上来”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她玩，应该是我自己想玩。

　　十岁的时候有十岁的快乐，人类的十岁应该痛快的玩，应该无忧无虑，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十岁，毕竟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几岁，一觉醒来我就成年了。

　　“游乐场吗”

　　“好”

　　我带她进了一个房间，一个完全梦幻的世界。她明显被惊艳到了，眼睛都冒着星星。

　　“过山车吗”

　　“旋转木马”

　　“木马很无聊”

　　“想坐”

　　说玩拉着我向旋转木马走去，放开我的手，怪小孩，我有一丝挣扎，但是也算了，人类么，多多少少都有些奇怪的习惯。下一次不让她得逞就好了，对，下次一定要注意。眼看她开心的坐上木马，音乐声响起，她便开始笑，一瞬间我感觉这个小孩有点熟悉。但我从来都是没有记忆的，不会让人记住我，我也不能记住人。有记忆的人好吗？算了，有感情多负累，还影响吃和睡。

　　“我们去摩天轮好不好”小女孩拽着我的手晃悠着。

　　“嗯”玩什么倒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地方是我构造出来的一个幻境，因为在别人的故事里听过，所以我能造出一模一样的。等等，这个小孩又开始牵手了。软软的小小的手，和我自己的感觉不一样，好像有一点温度，这种感觉是，暖么。

　　“今天的这个地方你想怎么玩都行，属于你一个人的”我看着摩天轮上哈哈大笑的蝴蝶轻声的说。

　　……

　　每一种我能想到的项目都在里面了，小女孩终于想蝴蝶一样的飞起来了，她的心是在飞的。等她从海盗船下来，我就要结束今天的快乐了。突然我有一丝失落的感觉，在我身上是不应该出现情感的，这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好的感觉。

　　“我是不是该回去了？”

　　“对，我还需要给你做一点处理”

　　“你是想删除我的记忆吗”

　　我愣住了，警铃大作“你怎么会知道，你是谁”

　　“唉，其实我是你幼时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