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末,我们去甘南游玩,搭乘的是降落在陇南成县机场的班机。住进成县一家酒店后一搜周围,发现西峡颂景区就在10多公里以外,将读帖写字当成生活中最重要的事的旅伴顿时激动得不能自已,无奈那时已近黄昏,西北地区的风景名胜关门都早。第二天一早我们便离开成县去了万象洞、青木川、郎木寺、拉卜楞寺、麦积山……当然也是从成县机场回的家,但那天我们还要去麦积山!以为此次就要错过西峡颂景区了,哪想到我们提前5个小时就到了成县机场。那团由西峡颂点燃的火苗又在旅伴的心头熊熊燃烧起来,我们拖起行李叫了一辆出租车就直奔西峡颂景区而去,幸运地赶在傍晚6点关门前进了大门。
狭长的山崖、欢脱的溪水和上下起伏的古道构成的西峡颂景区很有特色,但是,在喜欢读帖写字的旅伴眼里,再独特的风景也比不过那一块汉碑,一块创作于东汉建宁四年的摩崖石刻,所以,进了景区的大门后我们发足狂跑直冲《西峡颂》而去……公元171年到今天,中间隔了近2000年,《西峡颂》已经黯淡了,为保护这块稀世珍宝,石碑已被罩了起来,即便我们趴在罩子上仔细端详,一字一句地读通碑文,也几乎不可能,旅伴能从头至尾读一遍《西峡颂》,全赖平时读帖积累起来的本钱。
但我始终不明白,家里有好几种版本《西峡颂》碑帖,我们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地去与一块摩崖石刻面对面?
《翰墨瑰宝:上海图书馆藏珍本碑帖丛刊》已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到了第七辑。为与读者分享新近出版的丛刊第六辑和第七辑,上海图书馆资深碑帖专家仲威先生于8月28日下午在上海中心52层的朵云书院旗舰店,用精彩的演讲构筑起了2个小时的高空“金匮石室”。
上海图书馆收藏有碑帖拓本总共25万件,仲威说1980年代他刚进入上海图书馆偶然走进收藏这些碑帖拓本的库房,堆成2米来稿的拓本几乎摆满了600平方米的库房。因为爱好碑帖拓本而走进库房的仲威被馆里的收藏惊呆了,从此就开始与这些故纸堆亲密接触起来,而3000多种善本、一二级国家级文物达1000多件的丰富藏品,让仲威与他的同事动了心事,就是从中选出最优秀的交出版社出版,以让众多酷爱碑帖拓本者受惠。
以什么样的标准从上海图书馆的藏品中选出拓本辑入《翰墨瑰宝》丛刊?听仲威讲述从第一辑到刚刚出版的第六、第七辑成刊的故事,感觉就是跟随他到金匮石室里领略了2个小时的珍本碑帖。
《王羲之十七帖》被《翰墨瑰宝》辑入在了第一辑的第一册,仲威讲到王羲之这一最著名的草书代表作时,特意将投影到大屏幕上的目录用红色标识出来,告诉我们这是上海图书馆收藏的国家顶级文物。讲座进行到《翰墨瑰宝》的第四辑时,我们在大屏幕上的目录中又看到了《王羲之十七帖》,就是因为仲威在其边上标注了“明拓”二字,以区别第一辑中同一碑帖的宋拓本,一个疑问油然而生,同样是《王羲之十七帖》,时间关系使得明拓本比宋拓本漫漶一些,但印刷技术已经飞速发展,在经过出版者的精心修版,我们通过《翰墨瑰宝》读到的《王羲之十七帖》究竟能读出什么样的差别?
一个疑问还没有答案,有一个疑问又已生成。
《伊阙佛龛碑》,国家图书馆有一个藏本,上海图书馆也有一个藏本。年过半百的仲威已经在上海图书馆从事碑帖研究了这么多年,当然为自己“家”的藏品优于别处的而感到自豪,所以,读着少了半开的国家图书馆珍藏的《伊阙佛龛碑》,仲威为上海图书馆感到自豪,因为,上海图书馆的馆藏,一字不落。为了编辑《翰墨瑰宝》,仲威再一次研读上海图书馆馆藏的《伊阙佛龛碑》,骤然发现,一册《伊阙佛龛碑》中有两个字是后世补上去的。说到此处,我看到仲威的脸上满是遗憾。我觉得,后世补写的那两个字,并不能影响上海图书馆馆藏的《伊阙佛龛碑》的品质,仲威何以如此抱憾?
在仲威讲座的引导下,欣赏了2个小时的碑帖拓本后我疑窦丛生,只好将问题扔给好友张先生:既然印刷技术已经发展到异能印出精美的碑帖,今天我们为什么还要欣赏古人传拓下来的拓本?
当照相技术还未发明、印刷技术还不精当的时候,古人的好东西只能通过传拓技术留存下来。像王羲之的墨迹,世间早已不存,若没有传拓技术,今天我们就看不到王羲之的作品。实际上,在宋朝人们要看到先贤的墨迹已经很不容易了,那些墨迹,要么被破坏了,藏家手里有几件也不会轻易示人,宋人看到的多半也是拓本。拓本分两大类,帖和碑,帖是皇帝命令刻的,都是名家书法;碑则是民间书法。从唐朝开始,就已经有拓本,不过虽有文献记载东西早已不存,宋朝的拓本就多了,如最著名的《淳化阁帖》。
如果要在原拓本和印刷品之间做个选择,纯以欣赏书法角度,当代精良的印刷品可以替代原拓本;但从综合的角度考量,再好的印刷品也无法替代原拓本,因为,中国传统材质形成的气息是无法复制的。特别是宋代纸的质感和墨的色泽都是绝世的,再加上传拓工艺、装裱工艺等,都是印刷品难以体现的。
原拓本是活的、立体的,这是再顶尖的印刷品都无法还原的——听罢张先生的一席话,让我似乎懂得了仲威他们面对碑帖拓本时何以这么执着地要做出最佳的印刷版本。他们想要通过自己的不懈追求,让更多的人无限接近中华传统文化的“原拓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