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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77期“惜”专题活动。
“惜”字,从“心”,从“昔”,“昔”古汉语释义为“从前,过去”,二者结合起来,“惜”即对过去的事物打心眼里不舍的丢弃,满满都是吝惜、深爱的意念。人生一场,耳闻目睹的,亲身经历的生活过往,总有不得已要离别的人、不得不放弃的人、事及物。他(她)、它,曾经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与我们形影不离,早夕相处在一起。可由于特殊的情况影响,突然在某一天,我们必须与曾经的所爱作惜别,那种依依不舍之情怎能不令人动容?
这不,娘家院子里的那辆小平车,就是活脱脱地诠释了藏在老爹心底“惜”字的含义。
时间追溯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土地刚承包到户,我们家分了十五六亩口粮田。父亲一边在村子里的那个县办糠醛厂上班,一边抽空干田地的活儿。他虽是农民出生,可也没时间圈养骡马、驴牛之类的种地牲畜,春耕秋收的田地重活儿,都是请亲戚朋友帮忙做的。
后来,厂子不景气,老爹就从糠醛厂下岗回来,开始了正式种地生涯。自此,我们家也像村里其他种地人家一样,开始养了一头小牛,添置了一件自父母亲成家以来,最大、最心盛的物品——农运小平车,俗称“小车车”。
大部分人家的小车车是纯杨木材质,个别人家的是松质的。我们家因置买的稍迟点了,父亲听取了别人用过的经验反馈,为了耐用,就多花了些钱,干脆让木工师傅给用松木和钢管混搭打制而成,两根上棹(或叫辕)和车轴都是圆钢的,车厢底板的框架是角钢。
小车车箱长两米,宽一米二三,高三四十公分,能拉一吨左右重的东西。车厢前面延伸出的,一米二三长的两根辕子,即上棹,是驾在牛儿脊背两旁的力臂。两个车轮,一对孪生兄弟,是小平车的两条腿,它们并肩齐驱,跟车厢浑然一体,负责搬运着时大时小,时轻时重的,亦或时有用、时没用的东西。它自己没有一点自主权,全全听从父亲的使唤。
春天,蓄积了一冬天的,一大坑子农家粪肥,父亲一锹一锹装满小平车,运送到各片田地里。然后,再将荒野地里的净土满车满车拉回来,小山一样堆积在院子的西南角,以备厕所(家乡土话“后院”)一年所用。
种地时,小车的职能是拉运其他农具,大、重到犁耙,石滚子,几百斤化肥、籽种,小、轻到几只手套、一两个帽子,一两瓶子解渴水。最后,还不误捎带几个累到腿软的劳力。
小平车最有用、苦最重的时候当数秋收时节。从最早成熟的庄稼——黍子一能入镰,接着是起土豆,割谷子,勾豆子,最后到辦玉米,小车就跟着父母亲忙得不得开交。早出晚归,捎昏不歇晌,夜里仅仅四五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车轱辘都凉不透,天一麻麻亮,就又被架起来上路了。
咯吱——咯吱——咯吱吱——一声声放乏的声音,时不时发出,提醒父亲它的精力达到了上限。父亲也很爱惜它,每当听到它呻吟,就赶紧抽空给它调理调理,检修检修。轱辘漏气、爆胎是它的长干。父亲用也用它,有病了也积极给它治。
即使伤筋动骨了,也休整不了一宿。父亲连夜也得给它治疗好,能加固就给它加固加固。脊骨(车厢底梁)不行了,就给它换个新的,鞋套(车袋)不能行了 ,换新的。全身只有那两根辕子没有生过病,而且现在还依旧挺直完好。小平车现已三十几岁了,虽然看上去老态龙钟,面朽质枯了不少,可它的风骨却仍然不动声色。它年轻时陪伴着一头牛,年老又送别了一头驴。随慢随快,跟谁都是那么般配。
它是父亲的得力助手,忠实伙伴,跟父一道,风里来雨里去,爬坡上梁,穿行在田野和巷道,为了我们一大家人的生活,立下了悍马功劳。它与父亲的一桩桩往事,一幕幕画面,时常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在我心里回味。其中,最令我难忘的是,我结婚成家后的前十几年里的事儿。
那时候,我们刚立人家,没有公婆家的基础支助,生活只靠老伙儿每月的九十块钱工资,十分拮据。我家离娘家有四十多里路程,汽车也得走二十分钟左右。那会儿路途不平坦,交通也不便利。可每年秋罢了,父亲就赶着个毛驴车,满载着一小平车土豆、白面、黄豆、大葱,麻油等一务等切。从早上七点多出发,途经张同公路,历时三个来小时,临近十一点给我们送到家。随便吃口午饭,下午一点把半,得准时返程,到了太阳落山时,才能到家。
这样的事儿,小平车陪着父亲做了又做,满车来,空车回。一年又一年,一直坚持了十几年,直到我的家搬到县城,离娘家近了,交通也方便了些,加上我们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转,父亲给我们送粮食的差事儿才逐渐减少,直到我家有了汽车。
时光飞逝,日子如白驹过隙,转眼来到二十一世纪,父亲面容爬满了皱纹,身子骨渐趋懦软。小平车子也被时代淘汰,不再是人们的左臂右膀了,偶尔有上年纪的人还在使用,也不失为一种传统传承。前五六年,父亲年迈体弱,又患病,不得不停止田地劳作。小平车随即也跟着父亲退休在家,陪伴父亲安度晚年。
你若一开娘家院门,首先跃入视线的就是那辆头西,尾东的小平车。它安安静静蹲停在西房前。按理说,它不中用了,从驴、牛背上卸下后,直接撂在那儿,两胳膊(缘子)一杵地就即可。然后,择时把它变卖了,或整个出手,或分解开,轱辘卖轱辘的价钱,车身卖车身的价,终尽其用。
而父亲待它则不然,自从退伍的那一天开始,它被保养的更“体贴入微”了。它没有栽头杵地,两椽子搭在一堆旧木料堆上,依然挺直精神。怕它被风耗日晒、雨淋雪冻,父亲还给它盖了被被,胳膊上,腿上,身上,虽不是完整版的整床盖子,大一块,小一块,长一片,短一片,拼拼凑凑,可都能为它挡风遮雨,不受伤害。隔些时,父亲还吩咐弟弟给轱辘打打气,不让它饿肚子。
八十五岁的老父亲,自己都挪着走路了,还不忘关照那个满是沧桑划痕的“古董”。有时候,不经意间看见老父亲慢走在院子里,或者是坐在炕上透过玻璃看着那安然无恙的车子,真心想向上苍再借五十年给父亲。爱屋及乌,愿时光不老,老父母与那辆小平车永远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