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艰苦的“双抢”劳动几十天里,公社的电影队会到各个村子来放映,以示慰问。片子一般是八大样板戏:如“杜鹃山”、“智取威虎山”、“红灯记”;还有“地道战”、“渡江侦察记”等战斗片,还有“天仙配”、“红楼梦”等爱情黄梅戏、越剧戏。大哥哥们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今天晚上附近哪个队上有电影看,组长也知道了,借机催我们手上要加快速度,或者中午早些开工,早些任务完成。
比平时早半个小时左右收工后,我们赶紧就近到乌洲塘,马虎些不除衣服洗个冷水澡,省去平时习惯性地潜水到石缝或塘边水下树蔸处,摸些鱼虾或是鲫鱼来解闷的环节,穿条湿裤子回去,换上干净的,快速吃过饭就出门了。
但不知为什么,老是赶不上堂哥哥姐姐们的速度。等我快速赶到露天电影场,密集的头脑早已占据了好的位置,我只能站在离银幕远些的后面,还未来得及看清身边是哪一些熟人,银幕上即映出了里面写有“八一”字样的五角星,银光闪闪,光芒万丈,好像要牵住全场人的眼球,又像如来佛祖现场“点化”全场大小,变不老金身,立刻每个人的眼睛全被强烈的光线吸引住了,一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银幕,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不知不觉一盘影带放完了,放映员将灯泡打开,照亮自己换带,同时也照到了每一个在场人的脸上,我环视四周,觉得每个人都像电影明星一样的美,特别是同班的女同学们,见到我们男同学,脸上稍露笑容,略带害羞,更显灿烂,脸上的黑痣、麻点或是晒黑的皮肤,在柔和的灯光装饰下,全消失了,像另涂了一层胭脂,再加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宛如一群仙女下凡。
乘着这间隔时间,卖冰棒的小青年叫得来劲,一些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小儿童喜欢吃,谈恋爱的青年男女也买来吃,我只在快散场的时候,冰棍大降价到1分钱一支时,才买支来解渴解困。两个片子一前一后,一直放映到接近零点,绝大部分人一定要看完才罢休,在将近要结束的时候,我先找到自己同村的伙伴,打好招呼,相互照应,防止急切赶回家、往不同方向的宠大的人流将我们冲散开,迷失回家的路。
电影看完了,脑子里还沉浸在刚才所看的情节里,哪条是回家的路?已经分不清了,只能借着淡淡的月光,眼睛紧紧盯着哥姐们,并且嘴里喊着哥姐的名字,对方一路应着,我心情紧张地从人群中分离出来,紧跟哥姐,走向回村子的左拐右弯的田边路上去。人群往四面八方分散开来,走路的快慢也有区别,形成了相分隔的小队伍,一路上因各自只顾回家,也因此言语不多。
一会工夫,已将电影场抛离身后,迷迷糊糊走过一段不近的路程,身旁由热闹转为一片寂静,邻近的村子里只有零散的几声狗叫,这时我的瞌睡像瘟疫一样袭来,脚下不听大脑指挥,身子有些左右晃动,眼皮也开始打架,只能咬紧牙强打精神,跟上队伍,多么地希望路边就是我的家,甚至希望路边能有一张竹床,我闭眼躺下去,睡着了,将自己交给上帝,不管什么鬼神的了。
有一晚,我和哥姐们到塅对面中洲大队的关公庙去看电影,散场后也已是零点时分,暗淡的月光照在回家的路上,一个人走着走着,离队伍渐行渐远,突然觉得左边还有一条又宽又平的低一些的路,心里自问,为什么没人走?那儿不是更安全?绝不会摔倒在两边的水田里。于是我用左脚踏了过去,等到发现那“路面”不受力,身子还在往下窜,才清醒过来,才清楚那是月光照射下的泛白小河的水面,好在水不深。
前面的哥姐们听到水声,急忙过来将我拉了上来,并笑着鼓励我,再不要瞌睡了,加快步伐跟上。我坚持住,尽量将双眼再睁开点,直到摇摇晃晃到了家,摸到床缘,像一把烂柴一样,侧倒在床上睡着了,也不管蚊帐里有没蚊子或是老鼠了。几个小时后,天刚要亮,妈又将我从特好睡的床上抱起来,放到硬又凉的大门石坎上,几分钟后彻底醒来,又下田去干活了。
看一个晚上不过瘾,我和哥姐们一般一连追着放映机,在附近的几个大队看几个晚上同样的片子,从片子里能看到与自己村子里完全不同的新鲜世界,了解新鲜的事情,片子里的一些京剧歌曲和黄梅戏歌曲我们也全学会了。
我的堂哥叫“银”的,和下屋其中一个姓陈的——他的同龄男生,是铁杆电影迷。只要有电影看,不管是什么片子,也不管看多少遍,五公里左右的路程必到场,有时十公里左右远的地方,也步行赶去,看完后深夜又赶回来,至于白天出工,也准时到场,但工作效率有多高,每天生产队给多少工分,他们一概不太计较,而对于如以下各电影片:“打铜锣补锅”、“穆桂英挂帅”、“地道战”、“南征北战”、“白蛇传”、“红楼梦”等片里面的歌曲和台词都背得滚瓜烂熟,还有些反映二战历史的:南斯拉夫片、罗马尼亚片、捷克片,苏联红军片,我看得少,而他们就看得多了,也很熟悉。
有一晚,山上罗小镇的驻军部队放电影,天快黑了,我饭后出门遇到了“银哥”,相互不用问,已知都是奔同一目的地。我们一起小跑到蛇嘴岭下的土地庙前,突然我的一只脚不受力了,跪到了地上,爬起来再走,又跪下去了。原因是白天长时间跪着割稻子,膝盖老浸泡在泥里,承受着全身的重量,可能受了点伤,也“扯”到了湿气。
我叫“银哥”帮我,他比我大几岁,身体够壮实,他笑了笑,因为是小堂弟,又为了共同的爱好,他没有推辞我的请求,于是急忙背起了我,走了百多米远,我的膝关节一路摇晃了一段路程后,放松很多了,待放下我之后,我试着走,又好了。我道过谢后,从裤袋里摸出了自己准备买冰棒吃的唯一的五分钱银毫子,给“银哥”,以示感谢,“他”笑着拒绝了。我非常感谢他,在天黑的半路上,没有抛弃我,我又能如愿以偿和哥姐、同学们一起,看到了一场精彩电影,又如自己到达了一片新的世界,见识过新鲜有趣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