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车站口，客车快要开了，陶稷在车门前徘徊，就是不上车。
刚十七八岁的女售票员探出窗张口叱道：
“你在跳什么舞？蚂蚁撼大树？去就上车，遛圈儿，压马路，早到城里早有用武之地，老出门了，这点见识也没有。”
“别这么尖刻，小心没人敢要你。”陶稷头也不回，以教训的口吻回敬道。
“呸。”姑娘啐了一口，按下了开关，“啪”地关掉了车门。
陶稷见状，不以为然，叫道：“我会爬窗，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我会打哈巴狗！”
口齿伶俐的女售票员使一车人都轰笑了起来。
陶稷却无心理会了，远远的有个姑娘蹬着车飞驰而来，转瞬到了他的面前。
小伙子迎上去：“琪萍，我真怕你不来呢。”
姑娘下了车，完全不是以往坚毅活泼的形象，一低头，就“嘀吧吧”地泪如珠下。
小伙子又着急又感动：
“我不走就是！”
姑娘拼命地摇头了。
小伙子不解，又无奈：
“那……我去就是！”
小伙子没精打采地退到车旁。售票员又探出窗：
“我以为跳什么现代舞，原来是一场新婚别，请上吧，多情郎，有她那一颗诚挚的心陪伴，你的旅途不会寂寞神暗的。”
说完，就打开了车门。
小伙子跳上车，向姑娘挥挥手。
姑娘暗泣着抬不起头，等到汽车声远去，她才抬起泪眼望了一眼茫茫尘雾中的车影，转身上车骑向镇邮局。
她拨通了打往中学的电话，等了好一会，终于听到了那油滑的男中音：
“你是谁？”
琪萍尽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你贼性不改，还敢打我的弟弟？”
“谁是你弟弟？琪彬？你是琪萍？琪彬、琪萍，我怎么想不起是你弟弟呢？”
“我要去告你！”
“唉唉……琪萍，你一直都原谅了我，何必旧帐重提，打你弟弟，纯属误会啊，知道是你弟弟，我纵是千手佛，也不敢动他一根毫毛……”
“还敢称佛，甭说千手，即便你有万手、亿手，我也将把你的罪恶之手，绳之以法！”
“你……敢！”电话中人分明胆怯了，却压低声音强作威声：“你……不想活好！”
“你还要凶狂，我这就到法院，你伸着脖子等着吧！”
姑娘气冲冲扣上话筒，就走出了邮局。
不过，姑娘没上县城去法院，却去了医院。她弟弟清晨发烧了。琪萍买了药往回急赶。医生告诉她，倘若她弟弟说混话来，那就可能是脑震荡，得赶快送医院。
来到村前不远的小山旁，琪萍看见了妈妈从山坳里飘飘悠悠地走出来，美丽和善的面容上，竟浮着无限温柔的微笑。她跌下车来，跌进了路边的小沟，虽然不曾跌伤，却半身跌湿了。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然江南草木仍未凋零，郁郁青青，只更苍厚些，犹似盛夏，风势却凌厉了许多，人行路上，不浴日光，就会嫌凉。
湿了半身的琪萍，禁不住在风中颤抖了，她急擦干涌出的泪，只见叠翠深深的山坳里，隐隐约约的，一堆堆土丘，其中一个朝东的墓前，她和弟弟的泪浇大的两棵比碗还粗的梧桐，在风中哗哗的摇动，树上不知什么鸟，发出凄亮的尖啼。妈妈不见了。
她不敢往妈妈面前去，妈妈会责备她没带好弟弟的。以前妈妈去干活，总是把弟弟交给她，有时弟弟生病，不高兴，妈妈也要怪她。琪萍不怨妈妈偏爱，弟弟比她小。后来，她进一步认识到了做姐姐的有照管好弟弟的义务，妈妈死后，她这种责任感更强了。像这样的事情，她是不能原谅自己的，虽然她没有任何过错。
她骑进村时，远远看见自己家门前围着一堆人，听到了父亲暴跳如雷的叫骂声：
“我还未来找你，你倒来找我了，我今天叫你走着来，爬着回……”
人群顿时乱了，撕打声，劝解声，响成一片。
“好，好……，你敢打人民教师，你你……”
张敏辉像只丧家之犬，气急败坏地叫着挣脱了冲出人群，恐慌地抢起停在大柳树下的车子。刚跨上就迎面撞见了琪萍，只得又下来，让在一边。
瞧着衣衫不整，狼狈不堪的张敏辉，琪萍愤极反笑：
“你的手脚可真快！”
“我们谈谈吧……琪萍，什么都好说！”张敏辉哀告道。
“你滚！”琪萍脸色铁青，猛地大吼一声，吓得张敏辉落荒而逃。
父亲让邻居们拉住了，仍挣扎着要向前冲，大声怒骂。
“你这狗，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四只脚的，你逃不了，你逃不了……”
张敏辉很快就出村了，不见了。
人们愤愤不平地议论了一阵，也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