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办公室内空调开足马力暖意十足。培林正在修改即将召开的年度经济工作会议讲话稿。
“嘀铃铃铃，嘀铃铃铃”，刚响两声，培林就抓起了手机按下接听键，这是他的习惯。他认为基本的礼貌表现在电话沟通上，一是听到来电铃声或震动，除非特殊情况如正在开会，如正在与人说话，如正巧两手忙着腾不出空等，他必须在响铃第二遍时拿起手机先看来电备注姓名，且在响铃第三遍之前接通并发声；二是根据来电显示情况做出不同的反应：如果是父母长辈，他就会很富情感地轻声称谓长辈致以问候；如是上级领导他就会恭敬地称呼官称；如是同事下级等，他则会称呼不带姓的名字或老邱小程等；如是客户关系，他则会爽朗地哈哈笑着说你这大忙人咋想起来我的，并嗔责其这么久都没联系了，其实也就是一个月前刚喝过酒，... ...
01.
这个来电不是备注手机号，而是本市某县的座机号码。
培林稍微一愣道：喂，你好！
电话：培林院长你好啊！我是钱彻啊。
培林：啊，您好钱书记。您这么忙的，肯定是有啥指教。
麓北县委书记钱彻：院长老弟，最近大家都忙，为兄我也不说请你来蔽县指导啦，这不是刚过了腊八，离年越来越近了，想请老弟聚聚，不知老弟是否给我这个面子呀？
培林：钱书记您抬举啦！我们这驻地单位的，工作上还不都靠你们地方大领导多方支持。何况咱俩这么多年的感情，您既然说了，那我安排请您。
钱彻：哎，哪能让你请啊。为兄我也是有事情请老弟帮忙啊。
培林：钱兄您尽管吩咐。
钱彻：你也该听说了吧，春节前，省上要来咱们市里组织推荐不是吗？为兄我这当县长四年接书记也三年了，啥情况你很清楚。我是想着这次机会难得，争取迈上个台阶。请老弟助为兄一臂之力呀！
培林：当然得支持钱兄。咱俩谁跟谁呀，放心吧！
钱彻：那我也就不与你见外啦，麻烦你联系一下省直住市的二十几个单位的党政主官，今天晚餐一起交流交流。你看如何？
培林：没问题，我马上联系弟兄们，争取把没出差的都约上。
钱彻：那就说定啦。回头我把酒店信息发给你。晚上见！
02.
培林心想，看来最近几天很得有几场好酒喝啦。每年只要有组织推荐干部的活动，就会引发地方官场骚动。
正寻思间，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来电显示是滨河县县委莫知虚书记，培林按下接听键：喂，莫书记好！
莫知须：培林院长好啊！你在市里吗？
培林：莫书记，我在市里。您有啥吩咐？
莫知须：院长老弟呀，这快过年了，也该去市里请弟兄们聚聚，可是我这两天正陪省里一个检查组，走不开，等会我让县委组织部长去你办公室给你汇报一下，代表我去看看你老弟。
培林：您老兄跟我还客气啥呢。
... ... ... ...
半小时后，滨河县县委组织部长在院办公室主任引导下推门进到培林院长办公室：培林院长好！
培林忙站起身迎请组织部长入座，跟着进来的办公室文书动作熟练地冲了一杯茶水放到组织部长与院长之间的茶几上，微笑着点头退了出去。
稍事寒暄，组织部长：培林院长，我受莫书记委托专程来向您汇报，我知道您与莫书记的关系，不用我多废话，就是下周省里来搞副市级干部推荐，这次莫书记是想请你帮助往副市长位置推荐。
培林院长笑着说：莫书记是个实干家，能力强，这几年的成绩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他就应该担当大任，为全市的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才对呀。
组织部长：培林院长站位高啊。谢谢！您年底工作忙，我就不多打扰啦。
组织部长走后，培林院长才发现他进门时拎着的一盒子就放在了他刚才坐的沙发旁边。他以为是茶叶，就没在意。到中午下班时，他又瞥见那个盒子，就走过去想瞧瞧是啥好茶，打开了看竟然是一套高档西装。
03.
就在组织部长进屋落座后，培林办公桌上的座机电话响了一整子，碍于客人在，他就没去接。等组织部长走之后，培林见座机来电显示是市政府的号码，随翻阅全市通讯录确认是分工协调该院的副市长办公号码。培林随即回拨过去。
电话接通，传来副市长亲切的声音：培林呐，在忙啥呢？顾不上接你老兄的电话啦！
培林忙陪笑道：领导批评好我冤枉啊! 外边这本来该是六月下的雪提前到今天了。我刚才却是在会客谈事，又不知道是您领导来电，就没过来接电话。请领导恕罪!
副市长：哈哈哈，你这个老弟呀，真会打岔。哎，给你说啊老弟，这次省里来搞推荐，你知道了吧？我的想法是趁势进常委，腾出副市长的位置还可以提别人。请老弟明天晚上安排一下时间，约着你们省直的二十几位朋友一起聚聚。
培林一听明天正好没有大的应酬，就一口应承下来：领导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挂了电话之后刚喝口水，手机铃声就响了。
培林看是政府秘书长：喂，秘书长大人好！
秘书长：培林院长，别给你哥乱啦。长话短说，这次推荐指标挺多的，我这年龄偏大点，就不想常委和副市长的位置了，只要到人大当个副主任就可以啦。你老弟可得帮老兄一把呀。
培林：秘书长老兄的事就是我的事，一定确保无误。
秘书长：你下周可别出差呀。
培林：您放心，我就是出差，那天赶飞的也得回来参加推荐。
培林他们这些央企和省直驻地单位的领导干部，不参与地方干部的被推荐，却参与推荐，属于是对当地官场“人畜无害”的一群“唐僧肉”，地方干部但凡有进步想法的，都不会忽视对他们这二十多票的争取。
04.
午餐以至于下午，培林就接到了近二十个事关下周干部推荐的电话，有的是企业老板朋友帮别的上位梦想者约饭局争取支持，有的人是自告奋勇约请帮忙的，也有的是党外人士副县长想一步跨过正县级跃上副市级但因平日里没有交往过也得打个电话发个信息自我介绍一番劳请支持一下的。其实这样也是有效用的，每个县区都有这样的副职，届时投票你就会想起来打过电话的是谁。
算下来，从今晚开始连续半个月的场都排不过来，但是推荐之前只有四五天时间了，那也只能选择交情浓厚些的参加。其他的没法落实饭局的也得满口答应给与支持。
下班之后，培林早早地赶到了预定酒店，钱彻还没到，但是县委常委县委办主任依然早到酒店候着了，茶几上摆满水果、干果、软中华等。已经有几个先到的省直单位这老总那书记的，随后半小时内，约到的人基本都到齐了。培林与他们都很交情，免不了握手擂胸拥抱寒暄客套一番，落座喝茶吸烟。
麓北县委书记钱彻和县长、县委组织部长一同赶到，大雪天的，百余公里路程赶过来正好开饭点，恰到好处。
大家从这情形都看出来了，麓北县这二位主官是很和谐的：县委书记如愿升任副厅级领导，则会推荐县长接任，不出意外的话，县长就会顺理成章的成为下一任县委书记。县委副书记和常务副县长则或者提升接任县长或者提任市局某局长，县委其他常委则都可以有机会向前一个隐形台阶迈进一步，副县长们也会有人得到机会往县委常委这一台阶上一步，而腾出的副县长位置又可以安慰乡镇党委书记等重要的正科级干部了。一个主官升职，一大群人跟着进步受益。农村有句话叫：扯着簸箩米动弹，说的大概就是这种现象。西方有句名言"蝴蝶效应"可能也有这层意思吧。因此，全县多半的干部对于县委书记的晋升给与支持的态度，这么几天，无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会聚焦，大有举全县之力成就一名杰出的市级领导干部之势。
席间，钱彻书记很温和谦恭地向大家致敬，感谢大家多年来对县里和他本人的支持，其实有些央企都是给卫星火箭潜艇提供配套服务的，根本与你这县不搭嘎，听着这些哄鬼的话，也觉得受用。毕竟，这软中华这飞天茅台味道还挺像真的。
大家纷纷举杯道贺，都表示钱书记如何如何有能力有魄力如何如何够朋友够意思，夸得比四月的洛阳牡丹还华贵，比十月的开封秋菊还高洁。似乎他治理一个近百万人口的县域很屈才，似乎他早该提拔了越早提拔就对全市的发展越有利，似乎省里这次就是专为提拔他而来的 ... ... 。
屋外继续下着鹅毛大雪，屋内热气腾腾群激昂。觥筹交错间，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信誓旦旦，尽显得五千年文化积淀的一系列溢美交心之词今天都不够用了，所以就车轱辘话反反复复，就是听不烦，每重复一遍都更有深意一般。
今天，不仅今天还有今后的几天，这座城市的各大酒店必将高朋满座，这座城市必将是一个沸腾的不夜城。整座城市的空气中弥漫着宋代张孝祥《减字木兰花·江头送客》中所抒发的“故人相遇。不醉如何归得去。”般的友情与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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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转眼周一上午。通知要求八点半在市委一招大会议室召开全市市级领导、市直各委办局、各县区、省直和央企驻地单位的党政一把手会议，中心议题就是推荐一批副市厅级领导干部。培林和很多与会人员一样早早地于七点多就赶到了一招大院。但是不少人都在大院里互相握手寒暄，并没有急于进到会议室入座的意思。
培林已经不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的会议，他很明白这次出场的意义，一则是对于自己认可看好的优秀干部的真诚支持，二则也是让所有给自己以不同形式打过招呼的胸有大志的领导干部们看见自己没有出差外地，而是专程过来支持他（她）来了。
培林与每一位有进步想法的参会者主动迎上去握手，而且用着比平日力道大得多却又含蓄的紧握，有些还在握的时候用右拇指稍微使点劲点击一下对方的虎口部位，明显地暗示对方：放心吧，朋友们支持你，看好你。
院子里的人，数以百计，大家互相致意，握有投票权的人都会透过握手让属意和不属意的候选者感受到鼓舞，而候选者群体则要通过这短暂的握手礼传达对于支持者和未必支持者的善意亲和。
一次场面宏大的会前握手，承载着一些人的希望，最终将成就一些人的梦想。一场不大不小的地方政治盛宴开席啦！
06.
一切即将开始，一切即将结束。一切尽在不言的擦肩而过的瞬间握手礼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