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越密西西比》毕飞宇
1. 历史越好看,大地越难看。
2.因为折射的关系,密西西比一片金黄。它蜿蜿蜒蜒的,慵懒又霸蛮。
3. 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温克尔曼)
4. 我震惊于密西西比的蛮荒,原始、神秘、单纯而又伟大。
5. 本·瑞德说:“你还是试试吧,说不定你这辈子就这么一次机会了。”
6.集中注意力固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是,把注意力集中起来之后再有效的分配出去,生命才得以舒展,蓬勃的大树才不至于长成一根可笑的旗杆。
7.写小说的“第一行为”当然是打字,你必须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在语言上,可是,这不够,远远不够。你的身边还有许许多多的“仪表”呢,你得关注它们,你必须在关注语言的同时,时刻关注人物、人物与人物之间的关系、人物性格的发育、环境、人物和环境的关系、思想、思想的背景、情感、情感的背景、故事、结构、节奏、风格,甚至是勇气。
8. 我始终感谢和我“最近”的那个人,他的镇定里有莫大的友善和信任,近乎慈悲了。善待这个世界,信任这个世界,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这样变成了现实。
《青梅》蒋韵
1. 它绿得既纯粹又微妙,就像它醇厚绵长的味道,有秋水的壮阔和凄清,也有秋阳的温暖和仁厚。所以,它有时似乎呈现出明亮的金黄的光泽。(写竹叶青酒)
2. 人生忧患识字始:那是一条不归路,那路,通向万古的忧伤。
3. 毋庸置疑,“简师”的经历,新学堂的经历,如同春雨一般,润物无声地,渗入了她的生命和血液中,使一些新鲜的种子,在她拥有一双畸形双足的身体里,破土而出,发芽、抽条、长叶,却永远没有开花结果。
4. 一个孩子,从不会去追究祖母辈的老人年轻时的模样。他们甚至想不起来这些老人曾经年轻过。
5. 一杯碧绿的、浓烈而清香的竹叶青入口,我姥姥泪盈于睫,说:“好酒!”
真是好酒。给人以生活的勇气。她就这样爱上了它。
6. 太阳当然不会从西边出来,所以,我姥姥,也最终没有学会自由地、潇洒地驾驭一双冰鞋,她永没有可能在北方凛冽寒冷的冰场上,像鸟一样飞翔。她的心想飞,可是,她的身体不允许。她的生活、她的命运不允许。
7. 那是我母亲出生的老屋子。历经了将近九十年的风雨,仍旧,坚挺在那里,活在那里。无数的故事,无数的秘密,无数的欢乐与歌哭,无数的生离与死别,都在。只是,它不说。
8. 摸黑上楼,再上楼,有了阳光,却觉得,阳光也是陈年的阳光,强化着那荒凉和荒芜。
9. 岁月的长风,扑面而来,吹得我打晃。
我三十几岁的姥姥,一双畸形的解放脚,塞在一双鲜红欲滴的儿童冰鞋里,笨拙地,在如此局促地一块小小冰面上,试图和强大的命运抗争。那是多么无奈的努力,那是多么绝望的勇敢!我从来没有像那刻那样,心疼过我的姥姥,心疼过一个渴望挣脱禁锢的女性的灵魂。冰刀锐利地划着冰面,就像压抑、悲痛和不屈的嘶叫。
10. 最美的是伊河水,清澈而凛冽,纤尘不染,一路流来,流到洛阳,汇合洛水,最终,流入苍茫黄河。
11. 他们对酌。喝的是姥姥的挚爱——竹叶青。那碧绿、清冽的液体斟在杯中,香气跳脱如同活物,如同一缕幽魂。
12. 姥姥的家,小而破,那破,是破败的破,小小的两间屋,破败的气息,藏在墙缝里、头顶仰层的窟窿里、被褥里、枕边摊开的书页里,又破败又孤寂。多年后,我想到了一个词——“遗民”。
13. 我叹气。隐约感知了,生活中,有许多悲伤的、无解的、没有答案的秘密。也隐约感知了,母亲借着酒力,借着这歌声诉说的内心难以言喻的伤痛。
14. 原来它们在我妈的身子里,埋藏了那么多年,潜伏了那么多年,不见天日地囚禁了那么多年!如今,我妈放它们出来,它们试探着,有些迟疑,缩手缩脚,怕冷似的发着抖......我听着母亲像是被风吹动着的颤巍巍的声音,忍不住,涌上来一阵心酸。
15. 那一天,我没有劝阻我悲伤的母亲,我知道她悲伤,她的悲伤是那么混沌而强大。我突然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在超市里买两瓶竹叶青带到酒桌上来呢?我竟然忘记了母亲的最爱。
16. 直到后来,直到有一天她最终忘却了所有的词语,忘却了说话的能力,我才突然醒悟,原来,那时候,她是在拼命地打捞着这个活色生香的、珍贵的、难以割舍的世界最后的凌乱印象,她知道自己终将沉入没有记忆的、黑暗如坟墓般的无边长夜。
17. 她愤怒,被一群陌生的病人,还有一堆冰冷的机器所包围。生命怎么会沦落至此?
18. 我们彼此,我和母亲,在这囚笼般的病室,我们摆脱了狰狞的摧残、折磨、肮脏地血污,在劫后余生的巨大宁静中,相遇,哪怕只是片刻。
19. 极漂亮的钢笔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字体。漂亮、端方而苍劲。看久了,就觉得,有苍凉和苍茫之气,从那纸页上,从那墨渍和骨架结构中,扑面而来,像北方长河之上的大风,吹得我眼睛发酸。
20. 此文,写给我亲爱的外孙女如意。等她长大了,我一定不在了。或许她还没长大,我的记忆己经如同我母亲一样死亡了。我想让她知道一点从前的事情,让她知道一点我们这个小小家庭的过往,让她知道,她来自何方。仅此而已。
《大地之上,天空之下》蒋殊
人对于苦难的承受力,以及退后一步的韧性,有多么大啊。从当初得到母亲生病的绝望心痛,到今天的欢欣鼓舞,不是失去什么,反而是得到的无边喜悦。
难道,这便是苦难最终要赋予人的?便是来自生命锤击后的获取?行走于大地与天空之间,便是要随时承受来自踏实与缥缈的双重垂青吧。
之前有多悲,之后便有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