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上，送完孩子，如常在学校外面的早餐档吃早餐。
我一边慢慢搅动热烫的早餐，一边漫不经心浏览着手机。
几分钟之后，背后时不时飘进耳朵几句琐碎的呵斥：“快吃！快嚼！快吞！......”
我没有在意，继续一边吹着早餐慢慢地吃，一边继续浏览手机。
一串话语继续飘进耳朵：“你爸爸说我不管你！你说我到底要怎样管你！啊？！你起床也不晚，为什么总是磨磨蹭蹭！吃个早餐也磨叽......你都成了迟到大王了，每天迟到！现在都这样了，马上要上小学了，到时候更忙，你怎么办?”
我忍不住侧身瞄了一眼声音的来源处。一位妈妈侧身背对我坐着，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小女孩在我斜后方背向我而坐，听到妈妈的数落和斥责，她侧了下脸，我看到了一张稚嫩可爱的小脸蛋。她似乎冲着妈妈讨好的微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努力在吃着生煎包。
我回过头继续低头也吃我的早餐。此时几乎没有别的顾客的空间里，突然”啪”的一声闷响从背后传来，我的心颤了一下，这样沉重的声音，响彻了几十平米的早餐馆。稍远处忙碌的店员闻声也看了一眼。
我判断出那是妈妈手掌狠击在女孩背上发出的声音。我又回身看向她们的背影，妈妈的表情我看不到，但小女孩那略微弓着的瘦小的背部一动不动，整个姿势僵直，左侧脸我明显看到她的嘴巴里塞着一个生煎包的形状，鼓得半边脸凸起。
这位妈妈似乎越发焦急了，嘴里依旧在不依不饶的数落、催促。而小女孩似乎怎么都吞不下那个“巨大”的生煎包，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成语“如鲠在喉”和“味同嚼蜡”......
我在心里无奈的叹息了一下，忽然发现我的早餐也被这不休不止的数落和斥责弄得似乎难以下咽了。我索然无味的勉强吃着，心里同情着小女孩，和她一起体验着那种索然无味难以下咽的感受......
我的耳朵没有屏蔽功能，只好被迫继续接收着那位妈妈情绪的宣泄：“快点嚼！吞下去！晨读都下课了！......”接着身后传来几声响亮的连续不间断的“嘭嘭......”声。
我的心仿佛也被重重地捶击了几下，那一瞬间我有点以为自己幻听了，瞬间又怀疑这个妈妈不是亲妈......那样一个瘦小的后背，能承受住这么重的连续拍打吗？我回身看过去，小女孩佝偻畏缩的背影刺痛了我的眼睛，一动不敢动的木然更让我的心堵得一塌糊涂......
看着那个妈妈的手似乎又要落下去，我从震愕中回过神，在瞬间的犹豫之后发出声音：“别打了，你会打伤她的！”我发出的声音是如此怯弱，连我自己都怀疑那位妈妈是否能听见，因为她嘴里依旧如唐僧般喋喋不休.....
我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在空气中飘散，下一秒那位妈妈的右手已经捏住女孩的左脸颊，使劲地揪和左右拉拽！小女孩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仿佛一个木偶般被这根“线”揪着，整个脑袋和上半身也随着她妈妈手指的发力而被带动着左右摇摆......
这一幕让我彻底震惊了！看视频、看电视，都没有这样现场的场景让人触目惊心和震撼！我的心不住地颤抖......愣住的刹那，看到几个店员也在往母女俩看......我很想过去把小女孩抱走......很想把那位妈妈的手给绑起来......可是那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如此无能......
我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情感开口了：“她吃不下了，别逼她了！你这样子她更吃不下......”小女孩忽然迸发出低低的哭泣声——此刻，她终于可以释放了！来自一位陌生人的怜悯......那位妈妈终于回头正脸遇上我，一脸的愤怒和倔强：“你不要说话！她本来不哭的，你一说话她就哭了！她每天都是吃很多的！......”看着她那张和小女孩很像的脸，我心里排除了后妈的想法，而这张似乎恨透了世界的脸，是如此理直气壮、如此不可理喻......
我默然看着她们，哑口无言。我生怕我再开口会不会刺激这位妈妈有更疯狂的举动？她还要怎样发泄自己的情绪才算结果？此时小女孩的哭声更加压抑，我的心如被压在黑暗的深海底下，压抑、沉重、无奈、悲哀......
我知道我无能为力......我救不了小女孩......除了在心里再也挥不去这个小女孩无助、脆弱而压抑承受的小背影，我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在美国，也许我可以一个报警解救她……而在中国，这样的父母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家庭暴力和心理伤害，会在她的生活里继续吗，也会伴随她一辈子吗……
实在无法再多呆哪怕一秒钟，我选择了逃离。也许我离开了，这位妈妈也能平静些许吧。也许她在发泄完自己的情绪之后也会很后悔吧？
走了很远，还是无法从那份难过和压抑里平静下来。我脑子里也在胡思乱想，反思自己，反观中国的普遍家庭暴力现象：身为父母，我们常常会不耐也会烦躁，但我们永远不该把自己的情绪变成一把尖刀，狠狠地捅向那个还无法保护自己的柔弱生命，把自己的身份变成可以随意虐待蹂躏孩子的至高统治和暴力……作为个体，我们的能力实在有限，而身为父母，我们自己如果可以经常反思反省，做好自己，应是力所能及。
2.
这一幕太过让我震撼和觉得残忍，脑子里始终挥之不去那个画面：那个妈妈的暴躁和失控，那个小女孩毫无反应的默默承受......我禁不住也在反省我自己，反思自己这几年在和孩子相处的过程中所犯过的情绪迁怒和不耐焦躁。每次当听到女儿说“妈妈是世界上最好的妈妈，从来不打我不骂我”时，我心里就会翻涌惭愧。我相信大多数父母都曾呵斥过孩子，真正连骂都没骂过孩子的父母确实太少。但动手——不顾轻重的打，是非同一般的虐待啊，这样暴躁的情绪发泄，是何等残酷的行为，而那个被迫承受的对象，是自己的孩子啊，那么弱小、无助......
曾经读过一篇文章说现在会打孩子的父母多半是因为从小自己挨父母打过，潜意识里这样的行为就会被代代延续。在面对孩子时，内心的那个小孩就会去用父母曾经施加在自己身上的行为去报复眼前的小孩......
也许在无法控制情绪而采取动手行为的父母心里，始终有着一份久远以前就深藏在心底的压抑或痛苦悲伤吧。潜意识里种下的思想或者反叛，会在某些情绪的临界点爆发，从而失控......
我始终认为无论怎样分析，或者有着怎样的苦衷，打孩子的行为都是我无法接纳和同情的。孩子的磨蹭，是父母放任的结果；孩子的迟到，是父母不作为的结果；孩子吃不下，或许是身体问题，或许是父母情绪影响的结果。而这一切根源，只在父母的养育过程里面。孩子本是一张白纸，既然已经写成这样，为什么不顺势而为，积极想办法去纠正或者顺其自然？父母自己种下的因，又何必非要让孩子无辜承受这来自父母情绪的果？只是因为她弱小而无力反抗？所以可以仗势欺人、倚强凌弱，可以利用自己的父母身份而为所欲为，并且丝毫不需要为自己的行为和结果负责......
作为旁观者，我知道我的行为其实不明智。且不说我不认识她们，无从干预，况且这也是属于别人的家庭教育，我也无权干涉。只是因为在公共场合里，而且是在格校的外面，我同情那个小女孩，我想救下她......然而我犯下的严重错误也许就是我的“见义勇为”不但救不了小女孩，反倒极有可能成为刺激她妈妈继续下手的诱因......
当小女孩听到我的劝阻话语后，突然迸发出的哭泣声传入我的耳朵，我心里莫名的疼！在之前默默忍受妈妈的数落和暴躁击打中，她的心到底有多悲凉和无助压抑！也许还有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而那一刻，我的一句透着怜悯的话，让她释放了......于那一瞬间，我没有后悔自己的行为，因为我觉得，如果小女孩不哭出来，那么最起码早上的这一番经历就会被积压在她的心底，再也无从释放......
然而，我并不清楚她到底之前是否有过这样的经历，而未来，是否还会持续这样的经历......
有朋友认为这样的家庭是需要心理干预的。这让我想起曾经在校园里看到过的一个独自游荡的男孩，沉默、安静、不合群、不交流，无法融入群体，被集体排斥......我试图靠近他，我观察他，我去找学校领导，表达我的疑惑。而答复果真如我预判，这个男孩的父母就是暴力家庭教育典型，不耐心、不关爱、不陪伴，只知道焦虑、严厉、管教，最后推给学校。而难得一周见面一次的时间，也是大吼大叫......倾尽学校之力，最后也败给了这样的家庭教育，放弃了这个孩子，让孩子转学走了......
我一直记得当时自己的心情：心痛、担忧、无能为力......
这些年看过不少这样的孩子，常常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除了心疼、唏嘘感慨一下，黯然过后，除了慢慢飘散的无奈，别无其他......也常常反观自己，我自己好像都没有管理好自己和孩子，又何来能力去帮助别人......
曾经和一位职业心理咨询师聊过心理咨询的话题，她的见解让我认同，也让我对心理咨询这个领域有了些很浅薄的认识。
她说她只喜欢呆在学校里，疏导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因为青少年的思想还比较单纯，遇到的问题也基本上比较类似而相对简单，她不需要把自己的情感沉陷进去，也不需要让自己进入太复杂的成人思想世界里难以自拔。
她说做成人的心理咨询太痛苦，想要帮助一个成人、疏导TA的心理，就必须要了解TA的思想世界，进入TA的情感领域，这样往往就会让自己陷入太深而难以自拔。而往往一个成人的思想和情感世界背景太过复杂，也早已根深蒂固，思维已经固化甚至固执，哪怕在咨询师的疏导下好像缓解，但一旦有事件刺激或者不再有咨询师的疏导就又会回到原有的思维模式和主观里。一个人的观念太难改变，除非自身有足够的毅力觉察和反省，否则外力的作用包括心理咨询的治疗都是无济于事。
我认同她的观点，也明白人性的反复和无奈。也许我们有太多无能为力的事情，在中国的家庭暴力，也依旧是司空见惯，而我们能做的也许就是像一位朋友说的：做好自己，不断提升自己的素质！
但愿中国能有越来越多的父母不再用这样的方式对待自己的孩子，但愿我们每一个孩子都能在父母的爱里面快乐健康成长，永远不必承受和体验来自父母的情绪宣泄和家庭暴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