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双满心懊恼,自己太过冲动,见到天魁星就忍不住想为民除害,但是……当他回到战场的时候——为何炎凰煞凤会在此!难道及问天和飞羽辖令两人联手都没能拦住他?!
南风寄羽强行奏响第二声弦,此时仿制的六云琴已经毁坏,而南风也身受极重的内伤。莫涉心顾着南风,逸寰姬一人难敌,即便辖令下的几名令主已经来援,却也难以挽回颓势。
此时纪无双已经明白,这一场局,既是自己摆给葬魂皇的,也是葬魂皇和暮云知书联手摆给自己的,而他们的目的根本就不在六云琴,而是在于——
空中一声长啸,葬魂皇已经带着那个白兜帽的人来到了战场上,寰尘布武的部将一见那人,先是惊地三魂离体,接着又被葬魂皇震地下巴掉在了地上,知书扶额,心道简直没法看。
那个方才暴虐不已的葬魂皇如今仿佛是一股纯粹而炽烈的火,他直接从坐骑上把那个白衣人抱了下来,还生怕这地上哪里不平了似的一只手扶着,搞得那个白衣人也十分之尴尬。
其实炎凰煞凤也没好到哪去,只不过他比别人快一步把下巴捡了起来,上前:“谋师?”
谋师?!
“不才……在下寰尘布武谋师,阅天机。”
纪无双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就他所知,谋师,不仅仅是出谋划策,寰尘布武能确立,能有如今的战斗力,都是因为这个看着毫无灵力武功的人,他还是暮云知书的师父,更是帝师。
“谋师好手段。”
“盟主好心机。”
“今日双方损失皆不轻,不如各自退去吧?”
纪无双道:“今日之局,无双领教先生手笔,改日再行讨教!”
“不敢。”
霭岭关城扼守三山交界,城后高耸入云的峰顶上,常年亮着一盏明亮的灯,为往来行人指明暗夜的方向,即便此时关城上下已经换做赤旗猎猎,黄昏时分,那盏灯依然会亮起。
余晖映照,千山染赤,风云卷过鬓角,森声如同海涛。
“千山连碧染暮色,霭岭风光着实不一般。”
葬魂皇侧过头,看到阅天机已经换了衣服,头发也已束起,厚实的大氅在山风中轻轻掀起一角。
“策书建议拿下霭岭之时,我们刚刚在中域站稳脚跟,大多数人都不同意,孤军深入中域腹地。并且为了这座关城,的确搭了不少人进去。”
“……”
“即使之前准备了很久,也花了三天才算攻下霭岭,那天的夕阳,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千山残阳,赤旗成血……”葬魂皇喃喃,“那大概是我自沉域起兵以来打地最艰难的一场仗,炎帅为纪无双所伤,知书也领兵上了战场,鸩魔魂和不少一同来到中域的将领都死在那一役里。”
阅天机垂下眼帘,只能沉默,良久,才低声道:“对不起。”
“谋师,为何要向我道歉呢?”走到阅天机近前,“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是谋师,会怎么做。知书、我,所有人都尽力了,为什么还是那么艰难……”葬魂皇深深叹了一口气,“等拿下霭岭,中原武林才想起来统合势力的时候,才明白,我,是太习惯得来容易的胜利了……”
“魂皇……”
“我不懂得应该如何配合知书,而后来也是知书改变策略来配合我……我……我一直觉得你没有离开过……”
“魂皇,莫说了……”阅天机已经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愧疚,而葬魂皇竟然就着他的手朝他跪拜下去,“谋师,我错了……”
阅天机根本拦不住葬魂皇,也只好顺势跪下,扶着他的肩头,“魂皇,错的是阅天机,臣不该轻易离开……是臣考虑欠周全了。”
“所以如果再来一次,你也只会选择更好的离开方式吗?”
阅天机没想到葬魂皇话语竟然下了个套,在这里等他,接着又听到更让他震惊的话,“我虽身为君王,但是并不够合格,徒生一身孔武,然方略谋划先倚仗谋师,又倚仗知书,谋师是对我失望了吗?”
“臣……臣没有……”阅天机组织了一下言语,“本来为君者以驭人为胜,魂皇做得很好!但是……臣的确有难言之隐,不能牵累了陛下。”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能和你并肩承担对么?”葬魂皇道,“我找到你的时候,那些阴气弥漫的家伙,还有在远处监视的眼睛,你是在躲避他们么?你觉得,我,以及寰尘布武,没有能力在这些阴险鼠辈面前庇护你吗?”
阅天机登时无言以对。
“三古奇皇的愤怒带给我的并不只是煞气。”葬魂皇忽然低低地道,反手握住阅天机的手腕,“阅卿,如果你不想说……我不逼你,但你是我寰尘布武的谋师,永远都是!”
阅天机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葬魂皇的头,心中反省道:“还说这孩子长大了……到底不该把他逼得太狠,当年师父也没这么逼过自己啊。”
却不知像孩子一般低下头的葬魂皇,眼中弥漫着一分不易察觉的阴霾。
纪无双回头安排章武韬义撤退诸事,忙得焦头烂额,腾出手来思索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了。他仔仔细细地反省了这一次的布置,发觉自己当真是自负对天魁星的了解,却不够了解他身边人的想法。自己一直以来,无论是一介游侠,还是接手章武韬义之后,都太过于针对葬魂皇本人了……
荣家庄,葬魂皇戾煞爆发,江南武林复仇心切,自己借六云琴之机,看似是欲给予葬魂皇一次重创,而恰恰对方利用章武韬义的这般心理。按照章武韬义的安排,此战若是按计划打下去,即便有葬魂皇、炎凰煞凤这些变数,寰尘布武也未必讨得了好去,但是,对方如此险己于不利的战斗,为的不过就是逼出阅天机。
看来,此战的问题是出在了阅天机身上,寰尘布武的目的是逼阅天机回朝……阅天机为何要诈死离开寰尘布武?而那个告诉自己阅天机之死的人,他又是什么目的呢?
纪无双心想,若不是此次寰尘布武如此举动,大概自己还是陷入杀葬魂皇即可灭寰尘布武的误区中,而如今,却有了一个突破口。
“……盟主是要出去?盟主?”
“原来是逸辖令。”
“盟主似是有心事?”
“只是想通了一些事情,逸辖令不必担忧。”纪无双微笑道,“在下准备前往炼剑山庄拜见,也顺便感谢此次借道之恩。”
“盟主真乃仁义之人!”逸寰姬道,“不过请容属下多一句嘴……”
“怎么……”
“盟主此去千万不要提及令狐家。”
“呃……”纪无双似是想起来了什么,面露尴尬,小声道,“听说这件事自数年前就开始了,他们还没有解决么?”
“哪里就那么容易解决……”逸寰姬感叹,“清官难断家务事,据说最近令狐家二小姐上了炼剑山庄……”女子露出一个“你应该明白了吧?”的表情。
“多谢逸辖令。”
然而纪无双来到炼剑山庄的时候,看到的是浓烟火光冲天,纪无双震惊之下忙施法试探——不是邪火,只是普通的凡间火……正要冲进火场救人,却听到了一声恸哭。
“如果你要救人的话,已经晚了。”冷面剑客回过头来,看了纪无双一眼,而后低下头,凝视恸哭女孩的眼神忽然变得极为温柔,带着几分怜惜,却十分小心地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女孩的头。
“你是……”纪无双看着那个女孩,他有几分印象,似乎是令狐家的,“敢问,这位……可是令狐家二小姐巧妩姑娘?”
那女孩儿听到这句话,就像被雷劈中了一般颤了一下,怔愣了半天,突然大笑了起来,一双泪眼带着奇异的光芒看向纪无双,“你……叫我……令狐……巧妩?哈哈哈哈……是,是啊……我姓令狐……姓令狐……哈哈哈哈……”
纪无双一时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明白任由这姑娘下去只怕真的会一时疯癫,那就不妙了,正要上前安抚,却见乌黑的剑鞘横在自己面前。
“这位壮士何故拦住在下?在下只是想安抚这位姑娘,不然情绪这样起落下去,只怕会伤到她自己。”
“不劳你费心。”那冷面剑客说过这一句后,无论纪无双如何劝说,他都不肯再理睬。
纪无双气结。
这时又听得呼救声,纪无双转身便赶了过去,“怎么是你?!”他诧异道,“姑娘为何在此?”
那扶着伤者的便是白儒飘雪。
“你是……”
“在下纪无双,两分亭见过姑娘。”
“原来是纪少侠,你能帮帮我么?这里有很多伤者,他们需要治疗。”白儒飘雪道。
纪无双背起一名女孩,搀过一名伤者,向山下走去,“白儒姑娘为何会在此?”
“少侠有所不知,前日是炼剑山庄老庄主的七十大寿,冷庄主为此请了两个戏班子,小女子也在受邀之列。”
“那,姑娘可知这火是怎么回事?”
“这火是从内院起来的。”白儒飘雪道,“昨夜宴饮之时我因故离席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差不多结束了,未曾喝到东家的谢酒,半夜便被浓烟熏醒了,冲出去的时候才发现,隔壁的人都没有醒。”
“这是……被下了蒙汗药……”
“小女子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小女子醒来之时,内院已经一片火海,也无人呼救,只有将就近的人唤醒一起逃脱,却不料大门被封死,最后是跳墙逃出来的。”
“熟练的手段……”纪无双想,“但是,谁是凶手?荣家庄的事情,最后炬炉爆炸,天魁星失控导致大火,难不成又有人想毁掉炼剑山庄的炬炉么?还是……炼剑山庄的那条密道?”
“纪少侠……”白儒飘雪忽然唤道。
纪无双回头,见这名女子烟尘污渍也不掩的丽色里,有着不同寻常的镇定,白儒飘雪见他这么看自己,有点羞讷地别过头,道:“小女子记得山下的村庄还有些距离,可是,小女子和这几位,真的有点走不动了……”
“是纪无双欠考虑了。”纪无双道,正好看到那冷面剑客和令狐巧妩的所在是个正好的歇脚地,便带着这一群人走了过去。那剑客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挡在了伤者和令狐巧妩之间。
纪无双虽是天降之星,但是极少在人间轻易使用法术,一来他擅剑术,法术一道并不算精通。二来毕竟人间之地,藏拙善于炫耀。只是此时救人事紧,便欲以化云成龙之术将伤者一律带下山去。
正在此时,有清香飘来,只听得一声悠然长吟:“愿祈成真,圣主恩泽——”有金叶化作甘霖飘落,洒在众伤者身上,那些灼痛的伤口竟然奇迹般的开始愈合。
应声而来的,是一位异装女子,乌发高髻,一身素色,手中持着一枚淡金色的灵珠,正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圣教圣女卑弥呼,”女子先行自我介绍道,“请问阁下是……”
“章武韬义,纪无双。”
“纪盟主有礼了,在下近几日在附近为村民延医,听村民言说此地发生惨事,特地前来救助。”
“有劳圣女。”纪无双道,心中暗忖,“圣教……倒是听过,只是,为何圣女却恰巧在此地?”
卑弥呼手中灵珠渐渐收敛光芒,众伤者身上的伤口皆愈合,那冷面剑客见状,一直紧蹙的眉头略有舒展,上前微微倾身,“圣女能看看她么?”
卑弥呼望向他身后的令狐巧妩,“那位姑娘只是受惊过度,心绪不稳,我有一时之计,但若要那姑娘当真痊愈,却是有些难。”
“无妨,让她此时先缓一缓吧。”
“好罢。”卑弥呼再度运起手中灵珠,轻轻吟唱起一首歌,带着明显异域的调子,却一样有着安抚的作用。
令狐巧妩就在这样的歌声里,缓缓地睡着了。
冷面剑客扶住少女倒下的身体,感觉到她睡得十分放松,便放下心来,朝卑弥呼谢道:“无言悲中泣,多谢圣教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