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岁,央企八年,俩娃妈。我亲手砸了“铁饭碗”,全家炸了锅。
窗外的天还没完全亮透,手机闹钟在6:30准时响起,不是清脆的铃声,而是那种闷闷的、催命似的震动,压在床头柜上。我几乎是弹起来的,像一台被输入了固定程序的机器,轻手轻脚溜下床,生怕吵醒身边刚睡着没多久的老二。客厅里,老大今天开学典礼要穿的白衬衫,昨晚我已经熨好挂了起来。
这是我硕士毕业进入这家央企的第八个年头。八年前,我捧着烫金的毕业证书,以为脚下是通往无限可能的金光大道。八年后,我每天最紧张的战役,是算计着如何在早高峰的洪流里杀出一条血路,确保在8点半前打完卡,然后,在下午5点下班的瞬间,化作一道闪电,冲向距离单位近20公里外的小学。理想?价值?有时候觉得,它们都堵在外环那条永远红色的路段上了。
“妈妈,你能不能像淼淼妈妈一样,第一个来接我?”上学期期末,老大彤彤仰着小脸,小心翼翼地问我。那一刻,我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我蹲下来,抱了抱她,闻着她头发上淡淡的儿童洗发水味道,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而老二越儿,快三岁了,大部分时间在爷爷奶奶家。每次视频,他对着屏幕喊“妈妈”,却更习惯往奶奶怀里钻。挂掉电话,我常常对着漆黑的手机屏幕发呆,一种名为“亏欠”的情绪,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
我和老公是大学同学,我们是为爱走进婚姻。他现在一家著名的合资企业做高管,年薪是我的好多倍。老公工作很忙,朋友调侃他在飞机上的时间比在家的多,会议室里的灯光比餐桌上的灯光更熟悉他。育儿的重担,自然而然,几乎全倾斜到我一个人肩上。
“要不……我辞职吧。”上个月的一个晚上,我终于把在心里盘桓了无数遍的这句话,扔到了餐桌上。空气仿佛凝固了。老公放下筷子,沉默了几秒,轻轻说:“晓静,我尊重你的决定。家里确实不需要你挣钱,你看,你现在单位家里两头都顾不上,太累了。”
真正的风暴来自我爸妈。当我妈在电话那头听到我的想法时,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什么?辞职?!你疯了!我们培养你读到名校硕士,是让你回家给男人孩子做饭的吗?你是我们的骄傲啊!你现在的工作多好啊,好多人拼命都进不去!你怎么这么没出息!”
我爸接过电话,语气很凝重:“静静,你要想清楚,34岁,从这个位置上下来,就等于和社会脱节了,以后再想回去,比登天还难。你那点工资跟晓刚比是不多,但那是你人生的底气啊!”
“底气?”我握着电话,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爸,我的底气,现在就是看着彤彤因为没人及时接,在老师办公室哭着等到最后一个!就是越儿看见我就往一边躲!我的价值,难道就只能靠那个央企的单位名称体现吗!“
我陷入了一种极致的撕扯。一边,是根深蒂固的信念:女性必须经济独立,必须有自己的事业和社交圈,否则就会失去自我,变成依附于他人的“藤蔓”。我见过太多例子,也读过太多文章,告诫女性不要轻易放弃职场。我甚至看不起“家庭主妇”“全职太太“这些词,觉得它们从来都跟我的人生观不符合。
可另一边,是活生生的、正在一天天长大的我的孩子。他们的童年只有一次,那些需要陪伴的夜晚,那些需要辅导功课的黄昏,那些开学典礼和亲子运动会,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我的工作,为了“名”吗?我早已能看到职业生涯的天花板,晋升空间有限,日复一日的流程化工作,谈不上多大成就感。为了“利”吗?我的收入,对于现在家庭的经济贡献,用我老公的话说,是“九牛一毛”。那么,我如此坚持,到底在坚持什么?仅仅是为了对抗那个可能被看不起的“家庭主妇”标签吗?
那天下班,我特意绕道去了孩子的爷爷奶奶家。越儿正在小区花园里玩沙子,小屁股撅着,专心致志。我悄悄走近,他回头看见我,愣了一下,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扑过来,而是下意识地先扭头去找奶奶的身影。那一刻,所有的理论、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独立女性”人设,瞬间崩塌。一种尖锐的、实实在在的“疼”,击败了所有悬浮在空中的道理。
我请了几天年假,名义上是休息,其实是把自己关起来,进行一场无声的审判。我翻看手机里两个孩子的照片和视频,从他们出生到第一次笑、第一次走路、第一次喊妈妈。我也翻出当年的毕业照,照片上的自己,眼神明亮,对未来充满无限憧憬。两个影像在我眼前交替,一个是我曾经想成为的人,一个是我现在必须面对的身份。
最终,让我下定决心的,不是一个多么宏大的理由,而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那天晚上,我跟彤彤一起整理书包,她突然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轻轻说:“妈妈,明天你能早点来接我吗?你每次都是最后一个来接我,同学们说肯定是爸爸和你离婚了。”彤彤撅着嘴,声音里充满委屈。
就是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我所有的犹豫。
我提交了辞职报告。手续办得很快,快得让我有些恍惚。走出工作了八年的气派办公楼那天,阳光很好,我却感觉脚下有点飘。我没有告诉太多同事真正的去向,只含糊地说“休息一段时间”。我知道,在很多人眼里,尤其是在我父母那一辈人眼里,我选择了一条“下沉”的路。
现在,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全职太太”。早上,我从容地给彤彤准备早餐,煎蛋的火候恰到好处,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啃着干面包片冲出家门。傍晚,我能牵着彤彤和越儿的手,在小区里慢慢散步,听他们叽叽喳喳讲学校里、幼儿园里的趣事。家里不再像打仗一样兵荒马乱,多了很多平静的时光。
偶尔,在深夜把孩子哄睡后,看着窗外别家的灯火,我也会问自己:你用十几年寒窗苦读换来的知识和能力,最终就用在研究哪个菜市场的菜更新鲜、哪个品牌的洗衣液更去渍上吗?当以前的同学同事在朋友圈分享项目成功、晋升喜悦时,你会不会有一丝落寞?
这笔账,我至今也没完全算清。也许永远也算不清。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非黑即白的计算题。它关乎爱,关乎责任,也关乎一个女性在多重社会角色中的艰难平衡与自我找寻。
我知道,我的选择,只是这个时代下,无数面临同样困境的女性做出的其中一种。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当下最不得已、或者说最遵从内心的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