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终于退休了，马书记对退休生活充满了期待。她辛苦了半辈子，在领导岗位上兢兢业业，政绩显著，尤其是近几年，经济指标快速增长，为县里拿了不少荣誉，她觉得既对得起组织，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马书记想要一个平稳、安静的晚年，清早被辞退的保姆回乡下了，老伴未退休去上班了，她自己把书房收拾了一遍，把以前想看而没空看的书全都分类摆了出来，客厅的钢琴落了一层灰尘，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摸过乐器了。

她在每个房间都回忆了一下年轻时的生活，突然感觉越来越饿，她没吃早餐，没退休的时候，在外有秘书安排食宿，在家有保姆张罗，她好多年没下过厨。打开冰箱只有牛奶面包，她的胃不好吃不了冰冻食品。她正想换上正装化妆出门，但转念现在也不是什么领导了，不再需要迎检、开会，也不用刻意在乎形象，没必要穿得那么正式。总得食人间烟火，她换上晚上散步的休闲服，决定去一趟菜市场。

以前出行都有司机，现在不同往日了，自己开汽车出门还担心没地方停，于是她开着电动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好久没有好好体验生活了，她选择了一条比较拥挤的街道，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特别响亮，她东瞧西瞧，“清仓大甩卖，大降价，大品牌，全场只要9.9元一样，样样9.9元！”她在靠右行驶的时候，被左边的铺面广告声吸引，她想知道是不是售假。

“你怎么开车的？突然左转也不打转向灯，想死吗？”后面的出租车司机从窗口探出头，骂了一句。

这几十年来第一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讲话，都是她批评别人多。

她恼火了:“你开你的，我开我的，路是大家的，与你何干？”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去掉领导的身份，她跟泼妇也没什么两样。

“神经病，撞死你活该。”出租车开远了，还隐隐约约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

她来到了“创业街”，这是疫情过后为了恢复市场生机，缓解市民经济压力，特地划出的一个区域，专供失业人口摆地摊，不收摊位费，也有一些小商贩为了偷税漏税，混进来摆摊。这个地方的实施方案是经过她审批签字的，她今天还是第一来“实地考察”。

忽然“啪”的一声，她还没反应过来，身上已经溅了很多水，带着浓浓的酸笋味。卖酸笋的大妈，正拎着刚倒完废水的桶，在收拾摊位。这是临时规划区域，没有配套的排水设施。

“你这同志怎么把脏水泼给路人？你今天必须向我道歉！”

她看着刚出门的衣服，非常生气。

“我每天都是倒在这，是你自己走路不长眼。”

开始这个地方只卖一些手工玩意、小零食，逛的人也大部分是家庭主妇和小孩，后面卖农家特产、宠物的也过来了，变成了“杂货铺”，有价格低廉优势，喜欢来这里购物的人也越来越多。

“小李，这创业街怎么没人管的？污水横流，你过来一下。”他打通了市场监督管理所所长的电话。

“马书记，您别急，我马上过去。”

大概过了半小时，所长没来，一个普通干部过来。

“马书记，今天周末，我们所长有事，托我过来，您这边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你们得向上反映，好好整改一下这里的环境设施。另外，我的衣服被弄脏了，你得让她给我道歉！”

小商贩怎么也不同意道歉。

“马书记，她这个行为违反公序良俗，但也不构成行政处罚条件，当初您也同意划出这个地方给大家创业，要不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这样算了吧？”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她不想上头条，只好认了。

没人管的地方秩序太差了，她想不通，当初这个方案实施之后，也没人反馈不良现象，难道是她碰巧遇到？

她改道去了百惠市场，这个市场是县城规模最大的，管理规范，环境良好，但价格偏高，群众口碑不是很好。

她看到了一摊活石斑鱼，每一条都有一尺长，这么大的海鱼，平时都是上了餐桌之后她才见到，她伸手去抓。

“女人，你买不起别乱摸，我这鱼一百多块钱一斤，你去看看对面那摊咸鱼，那边便宜。”

“你怎么知道我买不起？你的所有鱼都打包，我买完！”

“吹牛皮，卖了你也买不起我的鱼。”

“老板，你别跟她闹了，她可是当过书记的。”旁边摊位的人应该见过她，凑过来插了一句。

“书记有什么了不起！是村委书记吧？二千块钱一个月，还不如跟我卖鱼”。

早就听说这市场卖鱼商贩收入大，人均年利润五六十万，财大气粗，对客人态度恶劣，但那时她觉得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些人带动了市场经济，给财政带来收入，有些小毛病也是可以包容的。这回亲身体验，很不是滋味。

“老板，她不是村书记，是担任过县委书记哦。”

卖鱼商贩半信半疑，想到她的营业执照超期几个月还没年审，说不定会被“报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立马变了脸:“是领导亲自来买菜呀，我有眼不识泰山，别往心里去，我给您挑最新鲜的鱼，给您优惠价。”

经过这一折腾，她好怀念以前去到下属单位，千篇一律的笑脸和热情款待，世界如此美好。

“靓女，要买鱼吗？今天刚从河里抓回来的，便宜卖了回家。”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安静的路边摊，一个小伙子热情地向她招呼，她觉得“靓女”比起“书记”好听多了。

“你这草鱼多少钱一斤？”

“不用称了，两块钱一条，你拿去吧！”

“我从没买过这么便宜的东西！”

“靓女，这是我自己抓的，卖多少钱都没关系，如果我认识你，两块钱都不收，就送给你了！”

“哈哈哈”

这一刻她好开心，小伙子抓了一条活蹦乱跳的草鱼，放到塑料袋里，帮她挂到了电动自行车上。

趁着这好心情，她想回家了。

她一边开着车，一边想着今天的经历，好像她这半辈子都没有被羞辱过，退休之后怎么感觉不一样了呢？

到了一个坎坷的路面，电动自行车抖动了一下，“砰”的一声，装着鱼的塑料袋破了，鱼掉了出来，它在公路上自由跳跃，离她的电车有两米多远，她想停车下来捡。但并没有，她怕同事朋友路过认出她来。

曾经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她，现在狼狈到在公路上抓一条活鱼，这也太丢人了。

她故作镇静，回家去，坐在钢琴前，啃起了面包，回味今天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