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一颗流星从夜空中划过时就会有人去世,可我却不这样认为,正如史铁生所说每个人去世后会化作一颗星,在空中散发光芒,为人们点亮回家的灯,转眼太奶化作星辰也已一年半了,我有时在梦中还依稀记得她的样子,慈眉善目,童颜般的模样。
98岁的高龄的她早已是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深深的刻印着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的艰辛,她出生于20世纪初期,那时正值国家危难之秋,政权更迭,军阀混战,列强横行,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社会最底层的老百姓,尽管我未经历过这些,太奶也未给我讲过她年轻时候的事,但从她的那双三寸金莲的小脚可以看出,那双脚早已变形,脚趾的骨头早已断裂,可以想象当年太奶在裹小脚时疼的何其撕心裂肺,那可是钻心之痛啊!在医疗条件匮乏的年代,没有麻药,忍痛只靠意志力,能活下来多么艰难,然而就是这一双小脚,过不上像宅门里的奶奶们每天溜溜弯,赏赏花的幸福生活为养活一家老小终日在田间劳作,也是靠这双小脚太奶奶闯了关东,靠这双小脚走了几千里地,使我家生命得以被延续。
古代的女子最讲贞洁,太奶奶也是如此,在太奶40多岁时太爷爷就去世了,尚在中年的她就守了寡,所有的重担,所有的苦力只能靠她来做,她还要养活那几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在那男尊女卑的封建时代,家里的男人就是天,太奶曾经说她年轻的时候总挨打,日子过得小心翼翼,太爷爷喝酒喝多了无缘无故就把她拎过来揍一顿,太爷爷生气了还是拿她撒气,太奶在讲这段往事时,咬牙切齿,眼中闪烁着泪花,我想我太奶年轻时的遭遇便是那个时代所有底层妇女生活的缩影吧,她们 在丈夫面前如奴才一般卑躬屈膝,在家中委屈求全,一辈子从未为自己活过,只是为儿女,太奶目不识丁,可就算再苦,日子再难,我爷爷姑奶,二爷也上过几天学,除爷爷因为身体原因,姑奶和二爷爷都认识字,虽然不多,打我记事起太奶常对我说,要好好念书啊,过去咱家穷,供不起你爷爷你爸爸,现在好多了能供的起你,她还对我说你爷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供你爸爸读完书。说这话时太奶已经是年近9旬了。
记得《闯关东》当年红遍大江南北,而我太奶及其一家正是千百万逃荒者之一,当年齐鲁大地灾害连年,哀鸿遍野,为了生存,为了活命,一个裹着小脚,身材娇小,已经守寡的中年女人带着大爷爷二爷爷还有我爷爷,当时姑奶才三岁,被太奶装进背篓里用担子一路挑到东北,孤儿寡母,一路以乞讨为生,好几千里地是靠着太奶那双小脚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然而这些我只是听说,一路的艰辛,一路朝受的欺负白眼,嘲笑,太奶硬生生的抗了过来,这些她也从来没提过,只是在和姑奶闲谈中我偶尔听到过一些,顺便提一句,其实太奶一共是有七个孩子,不过前三个尚在襁褓之中或因天灾,或因人祸便夭折,儿是娘的心头肉,经历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不够,经历三次,太奶内心的强大是常人无法能达到的,而对那些贫苦的往事在太奶心里过去就真的过去了。
每一个熟悉太奶年轻时的人都说她有一些尖酸有些刻薄,但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太奶的尖酸刻薄,孤儿寡母,孤苦无依,又怎么能够在千里逃荒中生存下来,如果不是这样,又怎么能不受人欺凌,又怎么能几个儿子女儿在极其贫困的年代里,几乎是一贫如洗的情况下娶妻生子,生儿育女呢?是啊,不是那个年代的人无法理解那个年代人所经历的痛苦与艰辛,太奶刚强了一生,几乎所有的孙儿孙女都是太奶一手带大的,她似乎永远有操不完的心,记挂着他们每一个人。我出生时太奶就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她的右眼因为白内障永久失明左眼老花眼,可她依旧坚持自己洗衣服,洗内裤,依旧走路不让人搀扶。
在众多重孙子重孙女儿中,她最疼爱我,每次我去看她,她总是把珍藏许久的好吃的拿出来给我,在她的手绢里总包有两块冰糖,她却舍不得吃,直到我来她才拿出来给我,每次吃饭时,她嫌我吃的少,饭量小,总是给我夹菜,有一次,我不耐烦了就和她吵了几句,我有手,自己会夹,不用你给我夹,太奶就像犯了错误的小猫一样,低下了头,她一声长叹,时隔多年,我再回忆,我自己是多麽混蛋,哎,现在再想让她夹菜是不可能的了。等我上高中以后,因为课程忙,去看她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她的眼睛早就失明,她就用双手抚摸我,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一会儿便把我的袖子撸起来,带我怜爱的口吻对我说“瞅瞅你瘦的,胳膊还没我的粗”这是9旬老人对她重孙子的关爱,我平时少言寡语,太奶总对我说“你这孩子太老实,将来离开家,不得受别人欺负吗?”当时觉得好烦,好絮叨,可时至今日,想想,里面包含着一个老人对我的爱。
记得在太奶97岁生日那年,我们全家齐聚一堂,我在寿宴上夸下海口,我太奶要活到100岁,到那个时候,我会为太奶举办百年寿宴,太奶笑了,她说我努力。可事与愿违,一场疾病夺去了她的生命,闻到她死讯的那一刻我真不敢相信,说好的百年寿宴呢?我一个人在幽深的校园里走着,走到很晚很晚,听妈妈说太奶走的很安详,前半生吃苦,后半生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她一生虽未享国荣华富贵,但也儿孙满堂,我想这就是她最大的骄傲了。
我文笔有限,写出来不会催人泪下,不过这些都是我真实的感受,当我第一次读老舍笔下的《四世同堂》时我是自豪的,因为我家就是啊,太奶走了,而我们家还在,一辈辈人还在为改变家族命运而奋斗,太奶化作的那颗星,也会永远照亮我们回家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