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我有些惴惴不安地一个人坐在村里的老树下。因为我正要煮饭的时候我发现家里没有米了,我心里害怕之极,因为我曾经拔掉过很多株水稻的芯,我用它们来当暗器的,因为那件事我被狠狠地揍了一顿,父亲气冲冲地边打边骂:“小王八犊子,拔禾苗要饿肚子的。”那是作为乖孩子第一次挨那么狠的揍,但是很快我就忘了。到此时我才明白,我拔掉的是我要填饱肚子的粮食,这不是一个侠客该做的事情。
柔和的光亮开开慢慢盘桓到了村头老树的上空,这树几乎只有伸向天空的那部分是绿色的,全身很大很高,据说有几百年的历史。下面是三棵分开又合坐在一起的老树根盘旋而坐,我分不清它算一棵还是三棵。它似乎永远都在凝视着白昼将去未去、夜晚将来未来的景,此时此刻它显得格外精力充沛,没有一点枯老的痕迹。在月光的照耀下,树影婆娑,那暝绿色显得格外清新耀眼。我走到它的笼罩之下,到处散溢着泥土的芬芳。它把稻田掩盖,把小河护在身下,把月光映射向远处的马路,它把狗叫声拉长,它把美丽的夜带进了村庄。在它的身下,我总是格外的舒心。而它覆盖之下的稻田长得却是格外好,它的根不会抢田里的肥料吗?
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西瓜熟了,满嘴的红色甜进心底,水稻开始收割,而我因为晚上要去地上看西瓜,可以名正言顺地过我自己的武林夜。白天父母忙碌着水稻收割,晚上他们都休息得早。看着远处金黄色水稻,我并不喜欢它们被收割的样子。好端端的一片片美丽的金黄一到这个时候一下子就全被割掉了,金色原野就像被强行扒去了美丽的外衣,迫不得已洗尽风尘,褪尽铅华,恢复了它天然无雕饰的纯真素颜,没有装饰的大地就似乎没有了幻想的空间,总觉得且了什么。
因为自责,今天没有一点想练功的心情。我孤独地游荡在西瓜地上,一个又大又绿的西瓜不断像向我抛着眉眼,仿佛在挑衅:“少年,来啊,嗑瓜啊,今天保证不拉你肚子。”我有些失落,手中的折扇怎么转不起来。
暗黑突然间从远处漫了过来,漫过北前方的小森林,漫过一片片西瓜地,遮住了我的脸,最后漫过远处金色的田。大地,终于阖上眼睑,成长为黑夜,单纯而透明,一切都开始安安静静的。我坐在暮色里,没有打开手电,也没打算点上蜡烛,因为我习惯要出去走一走浪一浪。我强行提起精神,收住做错事的自责,走向前面的棚,里面的阿哥见我来便摆摆手:“你去吧,等我睡着之前你一定要回来哦,晚上还是有让人害怕的东西的。”我突然想笑,其实阿哥比我胆小多了,他晚上都不敢走出棚,好几次发现我半夜不在棚里,都害怕得哭着跑到附近阿叔的棚里睡。村里都给我起个外号叫沙僧,他外号包子。我怎么都不理解,他嘲笑我的时候说:你和沙僧一样瘦,沙僧其实是妖怪,妖怪自己就吃人,哪会怕其他东西。我便问:那包子啥意思?说你胖吗?他支支吾吾,半天不说话。
乡村的夜色尽是起起伏伏的黑。我走出西瓜地,远处依稀是忙碌的身影在月色下快速动作。他们两两一人,绕着一台打谷机,脚不断地踩踏,手上的水稻随机器的滑轮轻轻滚动,谷子随即落下。一抹微光,仿佛天降,点缀进偌大的田里,一片片亮点随之散开。我看见了满头大汗的阿叔、阿伯、阿哥、阿姐,湿透的头巾下却是我怎么都无法理解的笑容。这活我干过几分钟,腿都差点跟着人被卷进去机器里,明明又累又危险,这么晚了还不得回去,咋还那么开心呢?
我转身走向瓜地,把刚才挑衅我的大瓜一扭,端着就走,西瓜满脸惊讶而猝不及防,瓜尾的藤汁沾到了我的手上。我绕小道快速下田,和阿叔他们打了招呼,把西瓜送给他们就准备走了。
我看见了月光,纯粹而金色的月光,但是不在天上,它们在袋子里。一排排一袋袋的金色,它甚至不需要一点点灯光就明灿灿的。当我渐渐走远,金色开始朦胧,在那金色中仿佛容纳了一切的美景。它如刚刚盛开的莲,如清晨含着露珠的南瓜花,又如满地洒落的片片桃花,美不胜收。它纯洁得让我不敢呼吸,金晃晃地得让我心生崇敬。
我那一顿揍是对的,我亵渎了真正的神圣。可到底是谁创造了这伟大的奇迹呢?我顾不得思索,迈着轻快的步伐,冲向小森林,我的个人世界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