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发生在很久以前。久到讲这个故事的爷爷那会还是小孩子。
01
阿文是村里数得着的俊俏乖巧的女子。不过命不好。很小的时候爹死了。弟弟又生了极费钱的富贵病。母亲也没什么能耐,身体也不好。一家的生计早早地就压在阿文身上。所以阿文做了自梳女去了蚕丝厂。
“爷爷,什么是自梳女啊?”
“自梳女是在珠江三角一带一群将头发自行盘起,以示终生不嫁的女性。在清末,珠江三角蚕丝业的兴起使得女性也投入工作,尤其是她们的仔细和巧手令许多工厂优先雇佣女工。做为自梳女,她们不能回到自己的家乡、也不能被葬在祖坟里。”
“可是您不是说看到阿文做新娘子特别漂亮。十里八乡的人都来观礼了么?”
“是啊,阿文嫁给了我二堂哥阿晋。”
02
阿文额头上冒着汗珠。扇炉子的手渐渐慢下来。药炉上袅起的烟里仿佛看到阿晋的乌亮的眼睛。阿晋悄悄跟她说要母亲托人来提亲。
前会子媒婆江婶来家,正在前屋和母亲说着话。
阿文一个劲地走神着。回过神发现药炖好了。小心翼翼地将药倒进碗里。弟弟每天要吃药。请的大夫说,这病得养着,不能劳累。开了几副方子。只是吃了药也不太见效。大夫说要长期吃。
阿文用布隔着碗底,捧着向弟弟房间走去。经过前屋时放慢了脚步。江婶和母亲说得怎么样了?
03
“唉,阿晋的确是个好孩子。”母亲叹口气。紧紧拽住衣襟的双手有些发白。她也知道阿晋是这十里八乡里难得的好小伙子。勤劳、能干、朴实、憨厚。家里虽不富裕,也还有些薄产。是出了名的孝子。模样也好,和阿文站在一起就是一对金童玉女。更难得是对自家阿文一片痴心。
“唉。”母亲又忍不住叹气。“是一门好姻缘。”
媒婆江婶也知道母亲为难的原因。母亲自丈夫走后就跨了身体。家里就阿文一个劳动力。阿文嫁了,这家就没人撑着了。弟弟的药费就是一笔很大的开支啊。
“要不,你再想想给我回话?”江婶起身,看到端着药碗的阿文。
04
阿文将药碗端进弟弟房间时,他正苍白着脸靠在床头上看着进来的阿文。“阿姐,我饿。我总觉得饿。”
“乖,先把药喝了。喝完姐姐给你做好吃的。”阿文扶着弟弟坐好,把药碗放在嘴边吹凉了,递到弟弟嘴边。
家里己没吃的了。钱几乎都用来买药了。
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过来扶着门边站着。“阿文,阿晋家托人过来提亲了。你觉得可好?”
阿文看着母亲痩弱、营养不良的身子。鼻子有点泛酸。母亲吃得很少。都省给弟弟和阿文了。
05
阿文想到阿晋那双殷殷期盼的眼。可眼前床上的弟弟和门边的母亲刺痛她的眼。是嫁给阿晋还是照顾弟弟和母亲?家里没钱啊。即便阿晋家帮衬着,也是杯水车薪。不说别的,单弟弟的药费就是一笔巨大的开资。
家里需要钱。阿文突然想到隔壁阿香。阿香在蚕丝厂做工。总会给家里寄钱。
“我想和隔壁家阿香一样去蚕丝厂去做工。”半晌不语的阿文终于仰起头对着母亲。
母亲忍不住用衣襟下摆擦试眼睛。“要去蚕丝厂就要做自梳女。不能回家乡。不能进祖坟。”毌亲哽咽得泣不成声。
“你去嫁给阿晋吧。家里有我。”母亲突然很坚决地把目光望向阿文。
“我走了,你们吃什么?弟弟的药费怎么办?”阿文也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06
阿文终归还是做了自梳女。做自梳女的仪式和出嫁旳仪式是一样的。阿文穿上新娘服,只是仪式里没有新郎。
阿晋郁郁地站在人丛中看着穿着新娘盛装的阿文。美丽端庄。款款从人群前走过,走向仪式台。
阿晋闭闭眼想起头天晚上月光下阿文那张泪眼婆娑的脸。
“阿文,嫁给我。我可以和你一起养家。”
阿文想着阿晋可数的收入和家里的薄产。使劲摇着头。“阿晋哥,我不能拖累你。拖累你们家。我家的负担是个无底洞。”阿文看着伤心欲绝的阿晋。她也为能为力。她需要钱。她不能拖累阿晋。
“阿晋哥,如果有来生。一定嫁给你。”阿文在月光下仔细端详着阿晋的脸。明天她就要背井离乡。她想把这张脸刻进心里。
热闹的出嫁仪式。阿文在人丛中找到阿晋痛苦扭曲的脸。四目相对。阿文在心里说:阿晋,来生,我一定会是你的新娘。
07
阿文去了蚕丝厂做工。有了工钱,几乎全部寄回家。若是碰到家乡那边的来人,便会打听母亲、弟弟的消息。也悄悄留心着阿晋的音讯。
阿文每天和阿香一帮自梳女一起上工下工。生活单调而规律。阿文很想家。想母亲、想弟弟、想阿晋、想从小生活到大的小村庄。
其实不止阿文想。阿文发现阿香也想家。每一个人都想家。
乡愁和想念,让每天上工下工的单调生活更加寂寞孤单。
阿文和阿香她们走在街上。看到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母亲带着孩子。才发现自己已年华渐渐老去。空自蹉跎了岁月。
阿文只有每月往家寄钱的日子是最高兴的。想着母亲、弟弟收到钱后可以安排各种花销。阿文就开心。听说母亲终于给弟弟娶上了一房媳妇,生了几个娃。阿文只有这个时候脸上会放出光彩。
阿晋是不是也已娶妻生子呢?想到这里,阿文总会心痛。
08
更多的时候,阿文觉得自己象无根的浮萍。阿香也是。几乎每一个自梳女都这么想。看着彼此老去,不敢去想晚景。阿文最大的愿望,是老了可以叶落归根。
听说母亲去世了。阿文更觉得自己象断了线的风筝。
阿文做工的蚕丝厂倒闭了。
阿文不知道去哪?阿文想回家。可是自梳女的身份,阿文不能回家。
天地之大,没有阿文的家。
阿香问阿文要不要去南洋?她们很多人去南洋做佣人。阿文没有家,有的只有这群朝夕相处共同命运的伙伴。如果是浮萍,就一起漂吧。
09
阿文和阿香她们飘洋过海,艰辛万苦到了南洋。
阿文换了几家主人家。帮主人看孩子、做饭、打扫卫生、照顾老人。
阿文的几任主人家都待阿文不错。
阿文依旧把几乎全部的钱寄回家。离家越远,阿文越想家。
阿文在南洋的每一天都在想家。梦里无数次回到生活的小村庄。梦到去世的父亲、母亲,梦到弟弟,梦到没见过面的弟媳和孩子,梦到阿晋。
阿文从梦中醒来时,月光洒在床前。象极了和阿晋分开的那晚的月光。
阿文轻轻地坐起身来。望着月光轻轻叹道:“老了。该回家了。”
阿文终于到了六十岁的退休年龄,明天就要告别熟悉的主人家,告别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回到日思夜想的祖国了。
10
阿文回国了,却不能回家。住进了斋堂。可是几十年的远离,阿文更想要回家。人老了,要叶落归根。
阿文找了很多人想尽了各种办法。终于有一个老人告诉她一个可以回家的办法。只要她嫁给一个未成过亲的死去的男人。而村里正好有几个这样的男人。
阿文在几个男人的名字里看到了她的阿晋。
阿晋在她成为自梳女的那天,酒醉落水身亡。
花白头发的阿文穿上新娘盛装,依稀有当年美丽的影子。她款款走向她的新郎。阿晋当年痛苦地看着她穿着新娘盛装的眼睛,此刻在黑色镜框里微笑地看着阿文。阿文终于成为他的新娘。
阿文终于嫁给了阿晋。终于可以,叶落归根。
无戒365极限挑战写作训练第27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