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小看这一片茅草,它可是从中国古文献里一路走来,带了满满一身文化,比我们身上的文化厚重多了。
殷墟上倒塌的宫殿,是用茅作顶的。易经中,会用茅占卜。诗经里,谈恋爱要送情人茅。左传里,周天子因为得不到进贡的茅,而对诸侯国大动干戈。杜甫在成都,被大风刮走了屋顶的茅,不得不在秋夜淋雨,对抢他茅的熊孩子无可奈何。在商山的早晨,茅店上空的月照亮了诗人早行的路。关键是,我遥远时空里的故乡,到处长满了这种东西,我还挖茅根熬过茶。
2015年10月7日,因故到新密市交警四中队,在四中队门外,看到了这一片茂密、金黄的茅草,随手拍下了这张照片。
这年头,如此繁茂的茅草丛不多见了。一时感慨,想起了关于“茅”的那些记载。
在早期的文化典籍《易经》中,古人的占卜工具之一便是茅,因为它遍地都是,随手可得,那么,遇到选择恐惧症了,就随时占上一卦吧,于是有了“茅卜”。
我们的先祖很早就有用茅草作屋顶盖房子的传统。在安阳殷墟,修复的古建筑都是以茅覆;杜甫在成都的草堂,应该也是茅草顶的,狂风突起时,“卷我屋上三重茅”,把老先生的屋顶给掀了,又被村里的顽童给抢走了;温庭筠《商山早行》里有“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之名句,茅店,是否也是使用茅草苫顶呢?只是我不明白,苫顶之茅,果真是路边这种金黄的茅草吗?
古代皇帝举行社祭时,从四面八方取来五色之土,修筑祭坛,然后,用茅草包起其中的一份泥土,授予受封之人,即意味着分封了土地给他,他可以回到自己的封地开国立社,建立一个诸侯政权了。这个分封仪式上使用的茅草,应该就是路边的这种吧?《左传》中,齐桓公讨伐楚国,使用的借口之一是“尔贡包茅不入,王祭不共,无以缩酒”,所以“寡人是征”。意思是说,你们楚国应当进贡给周天子的包茅没有交纳,(嘿嘿,你们欠税了),周王室没有用来渗滤酒渣的东西,造不出祭祀用的酒了,祭祀都供应不上了,所以我特来替周天子征收贡物了!这话说的够含蓄也够霸气的。那么,周天子用来滤酒的包茅,也是这路边的茅草吗?
《诗经·静女》有“静女其娈,贻我彤管”之句,“彤管”是什么东西?历来有多种说法。其中之一就是指茅草,红色的茅针。这种说法也真是浪漫,茅草竟然成了爱情的信物。
唉,这深深扎根于地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茅草,竟使我的思绪飘逸到了那么久远的历史中。
虽然,历史中的“茅”如此身世神秘、不凡,我没法考证确认,但是,眼前的茅,的的确确承载了我童年记忆。
在老家乡村,这种顽强的茅草无处不在。如果长在庄稼地里,那简直是一种灾难,任你怎么拔怎么锄,都无法完全根除它。但是,只要它不长在庄稼地里,那可就招人待见了,因为它有很多用途。
那时我母亲还在世,她最拿手的是用它熬茶,味道清甜,还带有泥土的腥味,清热凉血,我们兄弟姐妹们都喜欢喝。我则喜欢挖茅根来嚼食,洁白的,一节一节的,很甜。莫言在小说里曾塑造了一个高密乡,高密乡的村民们不知道刷牙是什么,但都牙齿洁白坚固,原因就是他们喜欢咀嚼茅根。这个情节的真实性我是坚信不疑。春天时还可以拔茅针,就是它刚钻出土的嫩芽;初夏时拔它的花穗,白色的茅花像是浓缩版芦荻,又像是棉花那么蓬松。应该是茅针、茅花都可以当药用。对于儿时的我来说,药不药的,实在无关紧要,好玩就行了。到如今看见茅草,回想起来的,都是和我一起采茅针拽茅花挖茅根的人,是给我熬茅根茶的母亲,是我在老家村野疯跑玩耍的身影。而这些,似乎比《左传》,比《诗经》,还要久远。
于是,思绪缥缈之余,我把这张茅草图片发在了微信朋友圈里,保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