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迁队的红漆喷枪在青砖墙上画圈时,老周正蹲在屋顶给第一百二十七只信鸽系红丝带。梅雨季的潮气渗进他风湿变形的指节,暗红绸缎在鸽爪上打了个死结——就像四十年前他亲手封存那封信时的动作。
"周师傅,您家孙女又来找啦!"楼下裁缝铺的吴阿婆扯着嗓子喊。老周手一抖,藤箱里未系完的信封被穿堂风卷起,雪片似的扑向弄堂口贴满二维码的玻璃幕墙。
他慌忙去追,却见穿JK制服的少女正举着手机对准飘落的信笺,镜头反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爷爷,这是要给谁寄信?"
小满截住一张泛黄纸页,新扎的紫色挑染发梢扫过"秀芹同志亲启"几个钢笔字。
老人突然暴怒,青筋凸起的手掌抢回信纸时,撕破了孙女腕间贴的樱花纹身贴。
暮色漫过苏州河,老周蜷在鸽笼边的藤椅上数药片。铝箔板背面映出小满通红的眼睛,她正把摔碎的华为手机残骸扫进簸箕。
老人想起四十年前的某个雨夜,秀芹也是这样蹲在邮电所门槛,捡拾被他撕碎的婚礼请柬。
"我去老宅给您取换洗衣物。"
小满甩上门时的力道震落墙上的模范邮递员奖状,玻璃裂纹正好劈开照片里年轻邮递员灿烂的笑容。
老周摸索着从樟木箱底翻出铜钥匙,冰凉的齿痕硌着掌心——今夜是最后期限。
子时的月光像把生锈的裁纸刀,将老邮局巴洛克式穹顶切割成残破剪影。
老周颤抖着把钥匙插进生锈的锁孔,却听见背后传来熟悉的电子提示音。转头看见举着备用手机照明的小满,鼻尖还沾着夜露。
"就知道您会来。"
少女晃了晃证件夹里泛黄的《国际信鸽协会会员证》,"下午在旧衣柜找到这个,背面有串数字......"她的声音突然卡住,手机电筒光柱里,成捆未拆封的信件正静静地躺在开启的仓库中。
老周瘫坐在1947年铺就的马赛克地砖上,看着孙女捡起最上方那封盖着"查无此人"退信章的信件。邮戳日期是1984年3月21日,正是他收到退伍通知书的那天,也是她被下达死亡通知书的日子。泛黄信纸里滑落半朵干枯的并蒂莲,花瓣上还凝着暗红血渍。
"当年转业回来,秀芹家的石库门已经拆了。"
老人机械地抚摸着手腕处的弹片伤疤,"她说会等到我第八十七封信......"
晨光撕破黑夜,老周看见碎花衫少女从晨雾中款款走来,终于崩溃着跪倒在地:"后来街道办告诉我,我写的八十六封信都存在邮电所地下室......"
拆迁队的挖掘机在朝阳中进场时,祖孙俩正蹲在瓦砾堆里拓印老邮局的门牌。
小满的苹果手表突然震动,AR程序里跳出市档案馆刚开放的电子信库。当老人枯瘦的手指划过平板电脑上八十六封扫描件时,惊飞的信鸽群正掠过城市天际线,尾羽上绑着的二维码在云端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