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狗教会我的事（五）

不知不觉，从狗狗到家到现在已经快三个月了，走路都摇晃的小奶狗变成了四个月的活泼顽皮的小狗。打完第二针疫苗后的一个星期，就开始抱在怀里出门，那时候，Rachel害怕得一靠近门就紧紧抓着我的肩膀往上攀；现在她已习惯了每天早晚出去，便便了再回来，路上遇见别的狗狗，从开始的害怕躲藏，到现在的兴奋好奇。

家里撤掉了栅栏，开放了一个个房间，因为她已经不再在家里的各种垫子上画地图，而是能找到卫生间的狗厕所自己安静地解决，然后跑来期待地望着你，希望得到一点奖励。若是缺了水，她会用自己的爪子挠着水盆，当当当当，我就猛醒到该给她续水了。

看到她每天上午趴在洒满阳光的热乎乎的地面上闭着眼睛小憩，便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我也懒得教她各种狗把戏、也没太严格地限制她不许上沙发、除了狗粮也给她一点我们的食物……笨点也好，淘气点也好，不用那么长寿也好，就让我们都轻松而平凡地渡过一生吧。

有一天老公去河边散步，看见河边有两只流浪狗，比Rachel大一点，住在树丛里，有好心人喂它们。我的第一反应是不想理——这样的事太多了，救得过来吗？

过了几天，我们带Rachel去河边遛狗，我看到了这两只小黄狗，跟Rachel差不多大，四个月左右。她们住在灌木丛里，灌木丛外摆着一些碗盆，一个小盆里放着牛奶，已经变质成酸奶的样子，里面漂浮着几只死苍蝇。一个小盆里剩着一些狗粮，边上扔着几根油条、还有一盆蒸南瓜。树丛上挂着一张A4大小的纸，写着: 请大家不要喂鸡鸭的骨头给两只小狗，嚼不烂，容易划伤内部器官，造成危险，感谢好心人！

这时，一个老太太带着食物和水来了。另一群遛狗的人带着自己的狗走近，停在长椅附近，两只小黄狗跑去跟他们的狗狗玩。天色将黑时，一对父女俩也来了，女儿十二三岁，她呼叫着小狗，小黄狗上前围着她直摇尾巴。另一个中年男人也来找小狗，说自己是做饭的厨子，给狗狗带过吃的，他向旁人夸奖着小姑娘：“这小姑娘对小狗可好了，喂她们肯德基吃！”

看来，关心这些小狗的不少，各路人马都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她们。但是，当她们长大以后，没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她们会成为不折不扣的流浪狗，那时，她们的命运会如何？她们将死于旁边川流不息的京密路的车轮下？还是被城管捕杀？或是终于染上了致命的疾病？

懵懂天真的两只小狗此时正在草地上玩耍，无拘无束、活泼可爱，毫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命运。其中一只冲我走来，吃掉了我手中的小零食，另一只警惕性很高，不敢吃，我放在地上，她才犹疑地吃掉了。

见过了，就不忍坐视她们迟早会遭遇的命运。我问Angela，“Lost Puppies”组织能救她们吗？她说，现在寄养家庭非常缺乏，除非能找到人寄养她们，不然救了也没有意义。

我知道她每天会遇到很多这样的情形，人们只是发来一张照片或提供一条信息，就希望有人来帮助小狗，但这个“有人”并不包括自己。

幸运的是，我很快找到了一个愿意寄养的朋友。告诉Angela以后，她马上冲出家门，从顺义打车过来，同时，按照她的要求，我要带上毯子、航空箱、零食，跟她会合后一起抓狗。这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

Angela从顺义赶来，至少需要半小时，今天又是周六，进城方向很堵。等她的时候，我一边盯着小狗，一边抵御着蚊子的袭击。同时向周围人打听着小狗的情况，这些小狗原来在大山子北里，妈妈也是流浪狗，出生时有七只，另外五只似乎被人养了，而最后剩了的这两只被人送到了这里。

小姑娘看到我要把狗狗救走，难过得快哭了，这段时间她已经跟小狗有了很深的感情。但她也知道这是对小狗最好的方式。我和父女俩、中年厨子一起商量着抓狗的策略，其中一只鼻头发黑的小狗——小姑娘叫她“大鼻子”——对人很友好，应该比较容易抓，而另外一只警惕性非常强。

天色渐晚，Angela还在路上堵着，小姑娘着急起来：“得赶紧抓，天晚了她们会钻进树丛里，就不出来了。”在远处拿一根油条逗引着小狗的厨子忽然寻得了一个好机会，一把将“大鼻子”的后脖颈抓住，“大鼻子”惨叫着，“小鼻子”愣了片刻，看见“大鼻子”被塞进了航空箱，拔腿就逃走了。

仓促间第一只小狗就这么抓住了，但这时想要将另一只小狗引出来，却是千难万难。她躲进了半人高的灌木丛，我们根本看不见她的踪影，这时，任我们如何用食物来吸引，她也绝不肯再出来了。小姑娘和父亲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厨子也知道自己鲁莽，说：“我刚才都吓死了，我怕她咬我……我看今天是抓不到了，明天早上再来抓吧……”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剩了我和老公，无奈地守着在航空箱里不断哀鸣的“大鼻子”，距离Angela出发已经一个小时了，她还在路上堵着……我们把箱子放在灌木丛附近，走远了一些。这时，一直不见踪影的“小鼻子”出现了，她围着航空箱焦急地转圈，想要营救她的伙伴，毕竟，她们是相濡以沫的同胞姐妹，这么多天两个都在一起风餐露宿、同甘共苦，我想起一个老太太说：人们给她们的食物老是被附近的野猫来偷，她俩就一起去跟野猫打架。两只狗之间的感情一定很深。想到这两只小狗刚来到人间几个月就已经开始为自己的生存挣扎，有些心酸。

虽然“小鼻子”出现了，要抓到她还是非常困难。我拿着毯子，再次试图靠近她们的时候，她一头钻进了灌木丛。这时，我听到灌木丛背后发出了口哨和吆喝声，“小黄，出来玩！大黄去哪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啊？”“大黄”和“小黄”一定是“大鼻子”和“小鼻子”的别名。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黄肯跟他走，一定是她们熟悉的人，请他帮忙就一定能把狗狗逮到笼子。我们连忙跑去，是一个满口京腔的北京老大爷，没想到，还没解释清楚我们的意图，他就连珠炮地质问起了我们，“你们为什么要抓狗？为什么要关笼子？你们是哪个组织的？什么意思？……”然后，他就打起了电话：“有人要带走大黄和小黄……不知道哪的，俩年轻的……大黄已经被关笼子里了……”

挂了电话，老大爷来到笼子前，大黄闻到味道，哀鸣得更厉害了，笼子都一震一震的。“先放她出来，别关着她！”“可刚才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好抓、好抓，先让她出来，你看她叫的！”“我们是要带她们去医院、去打疫苗，这样下去他们迟早会死的……”“那也不能关，先让她们出来再说！”大爷声音里带了火气，上前就去开笼子门。

不想跟他冲突，我们把笼子打开放出了大黄。大爷再不理我们，带着两只狗就走。“您能给她们打针看病、一直养着她们、对她们负责到底吗？……”风中留下我们无奈的声音，没有回答。老大爷消失在夜幕中。

灌木丛前的小路上，路灯冷清地照着空空的航空箱。两只狗过去，那不是大黄和小黄，是别人家在遛狗。这些人只是想跟狗玩，把狗养在外面，但这真的是对狗负责任吗？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一个半小时了，我气Angela怎么还不来，这下前功尽弃了！但是也只能等她来了再商量对策。这时一个大姐走过来，向灌木丛张望：“这儿的两只狗呢？”她应该也是关心狗的好心人吧，我有气无力地回答：“被一个老大爷带走了……”

“我们跟他是一起的！”说话间，另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小伙子也赶过来，然后，远处又是几个。原来这些人都是老大爷叫来的。我们又解释了一遍我们是谁，为什么要带走小狗。但这次就容易多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我们给小狗每天送吃的，下雨天搭的塑料布，到处想办法找人领养，愁的我们呀！”“我们就怕有人去把小狗送到那几百只狗的地方受罪，还有的人说是领养，其实是吃狗肉！”“你们一看就没问题的！都是爱狗的好人！一会我们帮着把狗抓起来。”

这时Angela也赶过来了，她一路上也焦急万分，我赶快跟她说这都是误会，现在我们跟着这群人一起去找大爷和两只狗狗。几分钟之内，我们的心情如同过山车起起伏伏！

我们和大伙儿说说笑笑走到桥头，大爷和狗狗每天都在那里玩，这一次，还是没费什么力就把大黄放进了笼子，而小黄警惕地跑到了堤坝上，勇猛的Angela拿着她的毯子一下爬到堤坝上盖住了猝不及防的小黄，小黄也被抓住了！

河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老太太们义愤填膺地痛骂着丢狗的：“他们真不是人！”然后提醒我们小心“狗狗身上有细菌、有病毒！”大姐加了Angela的微信，想继续看狗狗的照片，还说要做志愿者。只有那个大爷很不开心，他指着Angela的脸大叫：“你们想干什么呀？关笼子，太残忍了！你们太残忍了！”众人拉住了老大爷，跟我们表达着歉意：“他就是跟狗狗时间长有感情了，不忍心，别放心上……”

Angela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镇定而真诚地跟大姐说：“你可以叫关心狗狗的人加我的微信，我会给你们发照片。”

老公提着重重的狗笼，去马路对面等车，晚上十点半的北京街头，依然车灯闪烁、人群川流……Angela将大毯子盖在狗笼上，防止来往车灯刺眼的灯光吓到笼中的两只狗狗。她长呼了一口气：“哦上帝呀，那个大爷恨我！……我今天出来得太急了，连胸罩都没穿……哦，那只厉害的小狗！我还没有碰她她就开始……不，不是没碰，是我还离她有一米远，看她的时候她就开始惨叫了！吓死我了！”

我们后怕着、笑着……送走了两只幸运的小黄狗。回到家，抚摸着Rachel干净而柔软的毛，把她的垫子拿到卧室，打算今晚就让她睡在我的床边，给她我所有的爱，让她不再害怕、不再寒冷、不再孤单……

“啊，你怎么又尿在地板上了！”我愤怒地冲着卧室里她新画的地图大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