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几乎是当了一辈子的民办教师,只是到了快退休的时候才搭了政策的“顺风车”,转成了公办,也算是对他三十多年付出的一种回报吧!
父亲教了一辈子书的、后来也成了我母校的这间小村校,如今也是没了学生,“人去楼空”了。父亲就在这里当了三十余年的“教书匠”,如今村子里大多人家的祖孙三代都曾是他的学生,谈不上“桃李满天下”,但他工作上的兢兢业业、踏实勤奋至少是影响到了我们这些晚辈儿女们。
父亲背着手来回走在学校和家门的身影还历历如在眼前。今天又是他的节日,如今也只能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了。
85年的9月10日,应该是他教书以来万把天里最难忘怀的日子了吧,因为那毕竟是属于所有那个年代里的“臭老九”们被重视了的日子。更重要的当然还在于,听说那一天在乡政府的大礼堂召开了全乡所有老师都参加的庆祝大会,乡政府还给大家管了一顿饭----红烧肉。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能在政府大院里吃饭简直就有一步登天的感觉,关键还是整整一碗肉,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里那也是不可多得的奖赏了。那种幸福感按照现在的说法,应该就算是“指数爆棚”了。这也是以后的很多日子里父亲津津乐道的细节,依稀可见当时每一位为师者的满足和幸福。也就在那天,每位老师还收到了纪念品,是一套工具书。这些书便成了我们兄弟书包里的必备工具。小时候的我,时常把它摆在课桌的一角,大多时候是有点显摆的意思,因为书的扉页上印着“第一个教师节纪念”的红字。虽然父亲微薄的收入难以支撑起家庭的花销,但足以支撑“不执事”的我在人前的自豪,一种以父亲是“公家人”的虚妄的自尊。
不过后来每年的这一天就只能在学校里过节了,当然也没有红烧肉了。这一天父亲是不回家吃饭的,他们几个人自己动手做一顿有肉的饭,临了也最多弄一两斤白酒喝。那时候,他们就这样自娱自乐,没有祝福、没有仪式,简简单单的一餐饭就算是过节了。从来没有吃饱吃好过的先辈们一直认为“吃饭”就是最高的礼遇了,即便是今天,我们过节的基本形式还是“搓一顿”。
再后来我也当了老师,也跟父亲一起过过节。记得有一次,也是在乡政府大院里。不过那已经是新世纪了,已经没有当年的兴奋和激动了,虽然也管了饭,但也没法跟当年那整整一碗的红烧肉相比了,幸福指数也就明显下降了。重要的是,那天坐在主席台上的那位领导话说到最后还批评起老师们来了,真有点大煞风景。我跟父亲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煎熬。那些年,工资是乡镇代发,很难保障,连年拖欠,老师的社会地位可想而知。而这个节也过得不伦不类的,后来回家,他一直没说话,只是那布满岁月沧桑的脸庞微微抽搐了几下。
父亲只是千千万万乡村教师里普通的一员,没有卓著的业绩,没有芬芳的桃李,一辈子固守一间教室,囿于乡村,黑发变白发。
今天是第三十六个教师节。如今,庆祝节日的形式更丰富了,新媒体时代什么都能形容为“铺天盖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会给你祝福。各层级的表彰大会也会如期举行,形式大同小异,不外乎领导讲话、代表发言、挂红戴花、上台领奖等等,充分营造“尊师重教”的社会氛围。应该说,这些年教师的地位是高了,因为“被过节”的情况屡见不鲜。早上吃牛肉面的时候,还有人念叨,“给娃的老师们卖些水果吧”。不过全体参与的庆祝大会已经没有了,只能是代表,其它人该干嘛干嘛,这些年饭也不怎么管了,两个字“低调”。庆祝活动也安排的很紧凑,更不会给领导骂人的时间,重点是环节、关键是照相,因为大家都要发“朋友圈”,政府也不例外,常常冠以“XX区重奖教育先进”“XX县隆重举行…”云云,诸如此类。代表们也是,上午上台领奖,下午已经站在了教室里又开始“教书育人”了。
学校里也有庆祝的形式,早些年也有过“发钱”“发东西”的事,不过这些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看看枕头上苫着的毛巾,那也是很多年前学校发的,这些年没再发,也就没换。不是说没钱买,只是当年人们嘴里“单位发的”那种满足感实难寻回来了。也就只剩下吃一顿了。
刘禹锡有诗云:“二十三年弃置身”。今年我也已经是置身教育二十三年了,和父亲比我算是赶上新时代了,最起码工资是不打白条了。可我还是万千乡村教师中的一员,桃李很难芬芳,当然不会有彪炳的业绩,只能是老老实实贯彻“立德树人”的宗旨了。
不说了,准备过节----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