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笔下的文字美艳的不可方物，就会给人一种身处梦境之中的幻觉。
这种幻觉，既像是一座凭空出现的海市蜃楼，又有一种似醒非醒的感觉。
朦胧之外带着丝丝微光，虽然看似摸不着边际，却有一股力量默默地将我牵引。
这样的文字，初次相遇是“陌生、惊喜”；
再次相遇便是“温柔、难忘”。
以上这段话，是笔者读完《沙漏做招牌的疗养院》这本书后的感觉。它出自波兰作家“布鲁诺.舒尔茨”之手。他生于波兰德罗戈贝奇小镇，一生的经历十分传奇。年轻时的舒尔茨学习建筑，并在当地高中担任美术和工艺课老师。1939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身为犹太人的他被关进集中营，不久后被射杀。他一生仅出版过两本短篇小说，另一本为《肉桂色铺子》。与此同时，他还是一名出色的画家，为后世留下了许多有名的作品。
或许正是因为他众多特质的融合，导致我在初读他的书时，有种不适应感。这种感觉源自于，他的小说不同于旁的作家以情节为主，景色描写为辅。而是用大量的笔墨去描写景致，剧情甚至可以忽略，极其容易分神。
可当我第二次再拿起这本书的时候，它却像是一位能够抚慰我心灵的女子，让我回归内心深处的平和，静下心来去面对新的一天。因此，今天也想摘录文中一些美艳的句子和段落，一是作短暂的告别，二是以便日后用来回味。
1、花瓣一片又一片，一层又一层，全都昏暗无明，柔若丝绒，如梦似幻，徐徐呈现一枚蓝色瞳孔，好像一颗五彩缤纷的孔雀心，或一个喧闹的蜂鸟巢。
2、在黑暗之堤岸下，冷峻的黎明在深渊底部闪烁。
3、凡事俗物在时间之中依次排列。它们首尾相衔，好像被绳子穿成一串，各有前因后果。可它们又挤作一团，总是一件事接着另一件事，简直毫无停顿。连贯和环环相扣是叙述的灵魂，对它来说，世间万物的这种秩序极为重要。
4、冰消雪化，接下来是许多日宁静、温和的好天气，如今白昼十分辽远，或许还宽阔得有点儿过分，冗长得有点儿不合比例，它们向黑夜无限延伸，黄昏似乎无穷无尽，空空荡荡，徜徉在它宏大的前景之中。
5、暮冬时节，那些荒芜、辽阔的夜晚，无垠的天空铺展其上，依然混沌未开，穿过狂暴而浩瀚的云途通向无迹可寻的缥缈星宫。
6、我们形影寂寥，受到晚穹的巨大迷宫的压迫，在这空旷虚无的氛围之中迷失方向，不知所措。
7、后来，夜晚百无聊赖，又在颠倒狼藉的战场上搜寻透明的涂鸦，以及千篇一律，层出不穷的笑脸，群星迅速将其吸纳，使之消散在冷淡的星光里而成为永恒。
8、我昏沉沉地躺在大衣上面，脑袋在明澈之中畅游，没精打采地举起梦境使它曝光。
9、白昼越来越漫长、清晰而广大无边，或许，对于它们可怜、贫乏的内容来说过于广大了。那是万物生长的日子，是久久等待、在无聊和烦躁不安之中逐渐苍白的日子。
10、那颗不知疲倦的心又一次在其梦境里穿梭，并且在绚烂的星辉和错综复杂的丑闻里，在气喘吁吁的匆忙和月亮的恐慌里疯癫、陶醉，它欣喜若狂，往返上百次，并沉溺在苍白的神魂颠倒之中，沉溺在浑浑噩噩，恍恍惚惚的梦境和无精打采的战栗之中。
11、当王权不再以鲜血浇灌，它们定将枯萎。
12、他们激动地集合在一起，汇合成一支巨大而凝固的终曲、一幕静止不动的等待图景。云片堆积成粉红色，越来越粉红、在每一双眼睛后边是深沉的静穆和明丽远景的反光。
13、我可以毫不费力地从他们之中分辨出，谁如今仅仅是表面上属于这个世界，而实际上过着一种离群索居、庸庸碌碌、行尸走肉的枯燥生活，过着一种装模作样、金玉其外的炫耀的生活。他们穿着质料上乘、量身定做的庄重礼服和燕尾服，无比沉默地站着，脸色苍白得可怕，又因致命的不治之症而泛起红晕，眼睛灼灼放光，长久以来，他们的脑袋里不曾有过任何思想，那些浮夸的积习、向外人吹嘘卖弄并且自爆其丑的癖好，实已无可救药，这帮人偏偏还要竭尽全力来加以维持。
14、暗哑、落寞的阵阵鸟啼在无垠天穹的广袤空间里回荡，以一种特别的手法裁剪着寂静，它沉重、灰暗，被那些鸣声若有所思地散布于它们的缝纫台上，并颠倒地映照在沉寂的池塘里。这个世界跃入了遗忘的反光之中，茫无目标，坠向宏大、弥漫一切的灰暗思绪，坠向那些启瓶器似的不断倒退的大树，坠向无边无际的、飘忽不定的巨大苍白之中。
15、这些古旧的室内陈设，在它们晦暗、暴烈的往昔之光里，竟无法获得平静，它们沉默无语，继续尝试再一次上演其难逃宿命的、迷失的历史，尝试将相同的情景呈现为无数不同的变化，并由纸墙那徒劳无功的辩证法上下左右翻转。
16、这些熠熠生辉的遥远世界，是银晃晃的繁星的叽叽喳喳，如同喧闹的阵阵蛙鸣。令人难以置信的陨星尘屑遍布七月的天穹，静静地泡在宇宙之中。
17、我们进入一片贫乏枯寂的广袤原野，黯淡的轻风沉闷、慵懒地裹住这趟发黄的路程。在那片疾风吹掠的空旷之中，忧思愁绪油然而生......
18、如同一本就童话故事的泛黄书页，这道景致变得越来越苍白、纤弱易碎，似乎要在一块无边无垠的虚空里分崩瓦解，在那片狂风大作的荒野，在那个黄色的极乐天堂，我们要么行至光阴和现实的极限，要么永远停留其间。
19、时间奔逝无以计数，只在它流经的路径上留下陌生的结点和省略号。黑暗难以穿透，密林干燥的嘁喳声随处可闻。
20、当我被困倦击垮，并一次次陷入沉滞的遗忘之中时，我隔着闭合的眼睑所看到的东西，究竟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又有多少是我想象的产物。
21、因为美——正如父亲教导我们的——是一种疾病。它来自某种神秘的感染，来自完美之源涌起的阴暗腐烂之兆。完美以一道致深幸福的信标向它致敬。
22、秋季是一次非凡的巡演，深具诗意的欺骗性，是一枚巨大、多彩的紫皮洋葱，每剥去一层，总会显现一幅崭新的全景图。其核心永远不可抵达。
23、清晨五点钟，朝晖闪耀的时刻，强烈而静穆的光明已将我们的房子包围。这庄严的晨晷无人察知——因为窗帘低垂，房间半明半暗，充满熟睡之人的谐调呼吸声——屋子外部沐浴着晨曦，浸润着晨雾，仿佛它表面是用幸福深眠的眼皮装饰而成。于是，在这一日之初的宁谧时分，它昏昏欲睡的脸庞吸收了清晨的第一批炽焰，融化于明亮之中，其外表在激荡的梦境内微微痉挛。屋前，边缘锐利的金合欢树影穿过那些炎热的眼皮，在它们表面不停地摇来摆去，如同在一架巨大钢琴的表面晃荡，那闪闪发亮的陈词滥调被微风洗净，徒劳地想要穿入金黄色睡眠的深处，亚麻布窗帘一股接一股地吸收上午的暑热，在炫目的日光浴里不省人事。
24、它位于父亲所有理念的中心，位于他夜间的思虑、他可怕沉默的中心。它越来越模糊，神妙无比而又包罗万象，融入日常事务的背景之中。
25、在黑暗的环绕下，父亲探入往昔，探入时光的深渊。
26、在那无从预见的边界上头，你迈开步子但并未移动，恰似身处梦境，已将所剩无几的空间耗尽，而你双脚还钉在地面，思绪却继续不停地向前奔跑，毫无间断地质询，被黑夜辩证法的旁门左道引入歧途。
27、谁探究过一个七月之夜的绝望腹地，谁测量过那毫无波澜的空虚有多深？
28、天光苍白乏味，沉寂阴郁，不存在任何反差。
29、树木层层叠叠，越来越灰暗，越来越遥远，如绦带般徐徐流下缓坡，或左或右地分布。这片阴暗、沉郁的景致好像在悄然漂移，几乎无法察觉，恍若浓云聚合、高深莫测的变幻天空。
30、那时节，暴雨令一切都湿透，晚空充溢着同样深邃而宁静的弃世感，同样随波逐流、无需色彩来慰藉的终极空虚感。
31、它外头的每一个人都要承受世间诸事的冲击，在其喧嚣中跋涉，随波逐流，沉溺其间，迷狂而不可自拔；在界限内，洋溢着宁静和安详，纷扰的万象无不陡然停顿。
32、院子飞速灌满幽暗，但在它上方，大气仍抓住光线不放手，当万事万物越是隐入昏黑时，它似乎越是明亮。空气闪烁并微微颤抖，晦暗的蝙蝠在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穿梭低翔。
33、可是，你终究也搞不清楚，到底是确实看见了什么东西，还是幻象已展开它们夜间的胡编乱造。最后，人们坐在各自的光环里，仿佛身处一团蚊云之中，身处各自搏动不已的大脑、幻想幽灵所发射的繁星之下。
34、这时，从庭院的深处升起微风的纤细脉络，犹犹豫豫，飘忽不定，清新的条带如丝绸般将夏夜划割。此刻第一批闪烁的星星在天空显形，夏夜缓缓揭开它迷人的、用旋涡和幻影织成的面纱，发出一声叹息。它异常深邃，满含星屑和遥远的蛙鸣。
35、欢声和玩笑话之中的所有喧嚣根本毫无意义。
36、不久，当他们呼吸时，身体向黎明升起。
37、为什么朝我投来好奇的目光，用虚伪的尊重和阴郁的严肃派头盯着我看，却要藏起幸灾乐祸的许多隐秘欢愉？
38、我感到，这就是生活。人人皆禁锢于自我之中，禁锢于他们醒悟的某一天，禁锢于他们拥有的时时刻刻。
39、秋季的风景终于降临。那天的拂晓来得迟晚并且泛黄。幻想的景致，浓雾弥漫的荒野，他们轮廓灰暗，成为背景，不断远离丘壑，凝聚并远远缩入东方天际，直到那儿突然开裂，犹如一张巨大、上升的窗帘边角掀动，另一幅更遥远的画卷、一片更深邃的玄穹、一道可怕的白色罅隙，以及一束暗淡而骇人的远光乍然现世，它缺乏色彩，清澄似水，地平线至此终结，又如最后的惊喜般被打开。
以上。
写在最后：
早已不记得自己是从哪一天起，看完一本书后，就想写下一些文字。看的时候有什么感觉，哪句话自己很喜欢，亦或是在看的时候念起了谁，想起了什么事，都想要记录下来。
“罅隙”是最近我很喜欢的一个词。因为感觉我们都是被遗忘在时光罅隙里人。在这里，我们似醒非醒，似懂非懂，慢慢摸索着自己的方向，或进或退，时而坚定时而迷茫。那些我们不曾看到的未来，就在这条无限延伸的缝隙里渐渐地变成了过去。
此时此刻，手边的咖啡杯里已凝结出斑驳的焦糖色，窗外是霓虹的灯火。而我就这样任凭自己敲下脑海里琐碎的想法，如此感性，却也真实。
以后会是什么样呢？明年的这个时间，我会在哪里？会遇见谁？会做什么事？呵呵，不知道答案。
或许，会在某座陌生的城市，在一个陌生的街角，发呆？流浪？
此刻看到这篇文章的你呢？又在想些什么？思念着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