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零七分。我盯着手机屏幕右下角的电子钟，数字像是被胶水黏住了，每个分钟都拖着溃烂的腿往前爬。后颈贴着枕头的地方已经洇出人形汗渍，像幅抽象派犯罪现场。

书房的窗户缝里钻进来西北风，去年冬天的准考证就是被这样的风卷走的。那天在考场门口，我蹲着捡散落的2B铅笔，看那张薄纸打着旋儿飞向光秃秃的银杏树杈。监考老师用发黄的指甲敲我桌子："同学要相信科学。"他说话时喉咙里泛着隔夜烟味，现在想来那味道正在我胃里发酵。

刷新键快被戳出火星子了，研招网的网页白得刺眼。茶几上摆着三根没开封的百乐笔，是考前在知乎看考研玄学贴买的。有人说只要集齐黑红蓝三色就能召唤奇迹，就像集齐七龙珠那样。我现在怀疑那人可能是在卖文具。

手机突然震动，吓得我差点把小米粥泼到床单上。是老妈发来的养生文章链接，《孩子压力大要喝什么汤》。她不知道这碗汤已经在我喉咙里熬了三个月，每天加料两小时政治网课，三勺肖八错题，文火慢炖出满嘴溃疡。

朋友圈里半小时前有人转了杨超越，配文是"心诚则灵"。我点开大图发现锦鲤尾巴上有P图痕迹，这年头连神仙都得活在滤镜里。退出来发现室友刘的头像旁有个红点，他去年这时候给我发"兄弟考得咋样"，今年改发"出来喝酒"。

右手开始无意识刷抖音，考研段子从指缝里往外涌。"三战失败去送外卖""国家线就是海市蜃楼"，大数据比算命先生还准。有个穿JK服的姑娘在跳上岸手势舞，评论区说这是今年最火的开运姿势。我对着天花板比了个耶，手腕关节发出方便面碎掉的声响。

胃突然拧成滚筒洗衣机，冲到厕所发现连干呕的力气都没有。镜子里的人挂着考研专用黑眼圈，像被生活揍了两拳的倒霉蛋。水龙头滴答声里混着楼上冲马桶的轰鸣，突然想起考试那天阴沉沉，答题卡被手汗泡得起皱，监考老师让我垫着草稿纸写。

九点四十六分。楼下的早餐摊开始收摊，油条味顺着空气爬进来。去年这时候我在背英语模板，Nowadays后面永远接the problem of，就像人生永远接but。邻居养的泰迪在挠门，它上个月刚做完绝育，现在见谁都呲牙。

手机日历跳出提醒：二月初二龙抬头。宜理发忌动土。我摸着三个月没剪的头发，突然笑出声。复习资料在墙角堆成违章建筑，最顶上那本单词书还停在abandon。家族群突然安静，小姑的语音条凝固在"要是考上..."的半截话头。窗外的蝉鸣声骤然放大，空调外机不知何时停止了抽搐。

刷新。白屏。刷新。白屏。拇指关节开始发麻，想起考场里那个总抖腿的男生。他答题卡翻页声像在扇我耳光，我写政治大题时他已经在检查。后来听说他保研了。

九点五十八分。心跳声大得要震碎太阳穴，手汗把床单腌出咸菜味。突然希望网速能卡住，就像去年冬天被冻住的共享单车锁。朋友圈开始有人晒分，400+的成绩单像婚礼请柬般刺眼。评论区里跳出一串放烟花表情，表妹刚查到初试第一。

十点整。手机自动连上的校园网突然断线，楼道里传来姑娘的尖叫混着哭喊。我盯着手机屏幕右上角的5G信号，突然想起有本书里说等待枪毙的滋味比枪毙本身更恐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没穿袜子，脚底板正贴着去年双十一买的暖宝宝，余温像块将熄的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