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工作原因，之前答应的稿子我厚着脸皮拖到了六月的月初也没有完成。那天，终于有了时间，下班之后来到深夜书房，点了一杯咖啡。
六月是考试月，中考高考等级考期末考扎堆。旁边都是一些熬夜自习的学生，个个面如菜色，焦虑万分，小小的深夜书房里各式各样的忙碌着，倒是一番人生百态了。
注意到这个小姑娘不过是因为她也是和那些小朋友相仿的年纪，却一反姿态，清闲无事坐卧随心。懒懒地起身，每天晚上到日本文学专区挑挑拣拣了一本书，一两个晚上便能够看完，再一本，循环下去。我在的那几日，大抵如此。
高考的那几日，也是如此姿态，所以才让人更加奇怪。
那是高考后的第一个星期一，第一次在这个店里见她服务员打扮，黑色衬衫，头发盘起，衬得她很有精神。
“您好，请问需要帮忙吗？”小姑娘精神饱满，神情略略紧张，我推门进来的时候，她戳戳身边年纪大一点的服务生，然后微微正好身子，用恰到好处的声线微笑着说。
我给她一个安抚式的微笑，点了一杯蓝山便坐在自己的老地点。那天也许有点不一样吧，见多了身经百战的老练员工，小姑娘带着青涩的校园味道，仿佛用热情活力感染了每一个人。大抵年轻就是好吧，而立已过的我到底也是开始感慨时间了吗？
她来换走桌上杯子的时候我也是微微错愕，我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长而舒扬，清秀开朗的远山眉映入眼帘，带来一片清淡，我也只是略作表示便错开眼了，刚刚被打扰的稍微介意也被桌上的一片清爽的舒适取代。
她没有多做停留，明显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微微点头便静静地走开了。
零点快要到了，书房要关门，我夹上书签将看的书放回原处。收拾好之后如往常一样往回走，公寓就在不远处，每天晚上也是步行回去的。
“越过山丘，虽然已白了头，喋喋不休，时不我与的哀愁。还未如愿见着不朽，就把自己先搞丢……”抱着吉他的流浪歌手嗓音沧桑有力，李宗盛的《山丘》，六月微凉的夜里显得有些凄凄的味道，我驻足听了完整的一首歌，放下纸币，转身便走了。
“哥哥你也喜欢这首歌吗？”清澈而带波光的声音从身旁传过来。
“他嗓音条件很好，选的歌很适合。你怎么还没回家？”我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纤细瘦弱的身子，白色衬衫，黑色膝上短裙，斜挎着黑色贝壳包，玲珑秀气的样子。大概是每天晚上都能在书房看见的人，所以也没有太过生疏。
不过到底还是孩子，说话也满是稚气。
不长的同行距离，但是却足以解释了我的疑问。一个高中的乖乖女，为了一个喜欢的偶像早早申请了东京有名的庆应大学的奖学金，并无升学压力。
明显是个聪明的孩子，会日语也会英语，领悟力和交流能力都很强，挺好的。
如果当初她也有这样的条件的话也许结局会有所不同。
“沈大哥，再见了！我要往这边走了！”我抽回思绪，看已经到了路口，这个叫做苏西的姑娘和我说再见，我收拾好自己刹那恍惚的思绪，笑着和她道别。
看着她慢慢远去渐渐隐没在路灯下的身影，我转过身往另一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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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点了咖啡之后，可以的话你可以进行适当的面销。比如，是否需要搭配乳酪蛋糕，这样口味会更好哦！”
“客人没有要求就说明不需要，这样强加式的销售会让顾客不开心的！”
被一阵隐隐约约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抬眸看见她端着托盘和另外较之年龄较大的服务生并肩走过我的身边，一副明显不理解的口气。
我转过视线端起面前被冷落了许久的咖啡，微微抿了一口，细碎的对话落下。
“这样安静静的，满足客人的需要不就好了啊。”
“你不能……”
听到她倔强的口气我报之一笑，她在这里能够体验到一个不同于学校的小社会，当然，除了工作的成就收获，还有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甚至矛盾。
我摇摇头，对于自己的行为也是表示无奈。在她走了以后，有多久了，每一个熟悉的画面都会引起自己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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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扰一下，介意这里再加个人吗？因为晚上人有点多，客人们没有足够的地方看书，是否愿意分享一年地方给周围的伙伴呢？”
我看见一对占用了两条长凳的年轻人笑着让出地方给别人。
“……恩，要不给你讲个故事吧。在阿拉斯加州基奈半岛附近的冰冷水域，水獭是挤在一起游泳的，用来取暖。而且你知道吗？刚出生的水獭因为生命力比较弱，会躺在母亲的肚面上，母亲用仰泳的姿态带宝宝渡河……”
一个高考失利半夜想吐的孩子走的时候带着微微的笑和她道别。
……
越关注就会发现更多，尽管深夜里最犯困的时候，她也没有倦容，动作麻利，态度温和，始终保持着十二分的热情，有趣而坚强，也许她本身就是个比较有吸引力的女孩子吧。
还有半个小时又要结束一天了。
她照旧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去整理图书了，还书的时候也是碰到过几次的，今天看来被说教的太多了，小丫头明显不耐烦，一个人来来往往里碎碎念不断。
“死阿七，不就是没有面销还提早收盘吗？絮絮叨叨说那么多……我又不是孙悟空……”
“英伦设计的书怎么能和木心的书放一块嘛，根本不是一个类别啊，哼，还不让我整理，这样别人怎么找到自己想要的书……还说我……”
“看吧，东野圭吾的《新参者》竟然和在那些时尚设计的书放在一起，明明就该放在日本文学那边嘛，不整理怎么可以，还老说我……”
我站在日本文学类的书架旁边，听着越来越近的碎碎念，不自觉小声笑出声来。
“哎，沈大哥，你也没走啊？”她抬手把《新参者》插进书柜，闻声歪头看见我便和我打招呼。
我收收笑，“恩，有人碎碎念很有趣，听墙角很久了，没来得及走。”我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和她开玩笑。
她耸耸肩膀朝我扮了鬼脸，丝毫没有被发现说坏话的窘迫感。
“我和你说，你别告诉别人哈，阿七姐，哦，就是那个和我一起的姐姐，感觉有些理念不太一样。我觉得从顾客的角度出发才会让人更舒适。难道这不是深夜书房的初衷吗？热衷于营销只会让人更反感啊……”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自己整理的书籍放到该放的地方，声音清澈干净，动作迅速，没有拖拉，熟稔的像是做着一件多年习惯的事情。
听她和我说话，我本来在寻找的右手停下来，随意拿下一本书，她没有看我自顾自的忙活着小声低语。
再一次的，看着她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动的小小的身影，时光的错乱感再次涌上心头，心里那道褪色的伤口慢慢地开始疼，我以为我忘了，可是当似曾相识的场景出现的时候，才发现我一直是自找罪受。想要伸手去抓住什么，但是理智告诉我这里并没有她的存在。
“沈澈，我们分手吧，给彼此一个机会，一起放手，以后还是朋友，你知道，我们……并不适合。”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时间，不一样的遭遇。她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是啊，放开她的天空，放开她的双手，不如放她自由啊。
用力抓紧书脊，手心里沁出冷汗。
“高考后的暑假算是人生里最漫长最无忧无虑的时间了，你不去毕业旅行，怎么来这里？”发现很久没有回应她，我换个话题，努力将自己找回来。
“马上就要去日本读书了，换一个环境，已经算是一场长途跋涉的旅行了。恩……我在想，在这样的时候，留在这里，也许会比旅行更有意义。就像遇见大家，就像学会生活。”依旧是刚刚说话的调皮口气，但话里面是一种认真的坚定。
“看来小西比较有想法啊！”我假装镇定地把那本攥在手里许久的《罗生门》插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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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温水式的陪伴持续了一天又一天。
工作的时候她不会和我说话，视线相触，也不过是点头到个招呼之后离开。但是每天晚上她都会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去整理书籍，淡定而虔诚，像是完成一场使命。
自从那一次一起听流浪歌手唱歌，仿佛晚上一起走也变成了一件不约而同的事情。小姑娘好像懂的东西很多，知道很多事情，我提起一个话题她就可以旁征博引一直讲下去。
我喜欢的文学类型，我做的日语翻译，我喜欢听的歌，好像我们都有交叉之处，出乎意料的聊得来。
越深入的了解，越发现苏西和她根本不像，像的也许只是那年华正好的青春年少，那一段挥之不去的年少轻狂。
两个多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就像之前的很多个两个月一样，平静无痕的度过了。但是，又有了一些不一样，每天的日子有了期待，期待呆在深夜书房的时间，原来是多了一个叫做苏西的小姑娘。
两个多月的结束意味着小姑娘就要离开，即便如此，青春的肆无忌惮依旧彰显的淋漓尽致，没有离别的莺莺燕燕，未把话别当惜别。
那天，这间深夜书房开始为客人提供免费的试吃夜宵，苏西端着盘子走出来的时候看了旁边她的阿七姐一眼，“我能吃吗？”
这也并没有什么，可是偏偏那个叫做阿七的女子臭臭的甩了一句“先给客人吃，你懂不懂？提拉米苏，有你吃的！”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脾气一直温婉有致的苏西，把端着的盘子放在离得最近的桌子上，解下围裙然后一甩：“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不干了！”
几分钟后，换回便服，气鼓鼓的跑到我的对面。
“哼，我都要走了，也不知道挽留我一下，沈大哥，你说，阿七姐是不是冷血动物啊……”她双手交叉着，斜倚在沙发上，像个赖皮的顽童，发梢似乎为了应景一跳一跳的撩拨。
“不舍得的话就直接说出来啊，你这样吵到大家不说还让自己留下遗憾……”我摘下眼镜，放下手中的材料。
其实打她说话就没再看进去了。
小姑娘说她要走的时候心里莫名的挣扎了一下，本来想说自己也舍不得她，可是话一过脑就像电流击中一样……便转了弯。
被揭破心思，她也不再像刚刚一样跋扈。
“沈大哥你真聪明……哈哈，我就是要阿七姐记住我，不然以后走了她忘了我怎么办。”
又是离开，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故意，小丫头好像在强调自己即将离开这件事，而我呢，后之后觉地在每次她说她要走的时候都会纠结的难受。
还没坐多久，她就忍不住跑到书架那边开始整理书，忙忙碌碌起来。
分离是难免的，但是我没想到苏西竟然一句别离的话都没和店里的人说，就和我一起离开了。
慢慢地走，恍似没有尽头。我们还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但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就像我们走的这条路，明明一直是直路，但是走到岔路口却要说分手。
“沈大哥，要再见了啊！再过两天我就要出发去日本了，妈妈说早点去早点适应，哈哈，这样算不算去旅游呢……”她站在这转角的第一盏路灯下看着我，对着我笑，眼里波光粼粼的像是荡漾着一泓清泉。
后知后觉的我突然觉得，有什么熟悉的东西在我还未抓住的时候即将溜掉。
“那你到了那边之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啊，不要让你爸妈担心。”我努力控制住自己想要抚上苏西脑袋的手，扯起笑脸和她道别。
“那我走了，沈大哥也保重。”
挥手，告别，就像我们第一次在这个路口道别一样自然。可是，这种日常向的每日期待看见她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呢。
夏日深夜的风吹入脖颈，我感受到了一阵顺着脊髓流淌下来的透凉。心里难免一阵自嘲，以后不会再相见了，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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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半天的材料，揉揉太阳穴，撇见了那本无意中带来的书，还是苏西走的时候送的呢。苏西走了将近一个星期了，想起她调皮的口气，心情变得晴朗了许多。拿过书来，翻开扉页，一张信纸映入眼帘。
亲爱的阿澈：
你好！
我是苏西，苏是苏门答腊的苏，对，就是那个最贵猫屎咖啡的苏门答腊，西是西施的西，浣纱的西施。苏门答腊的西施，哎呀，好像跑偏了，哈哈……
叫你阿澈不知你愿不愿意！我已经认识你四年了，四年了哎，那么长时间了，叫你阿澈你不会介意吧，反正你介意我也听不见。
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认识你四年吧？
你还记得四年前的6月10号吗？
一定记得很深吧，就是在这家深夜书房，就是那天，就是在那个日本文学专区，那个女孩子说：
沈澈，我们分手吧，给彼此一个机会，一起放手，以后还是朋友，你知道，我们……并不适合。
其实那个时候我就在你们后面的那个书架旁边，我看见你一句话也没有解释，一动也没有动。你看着那个女生慢慢走远，像一尊雕塑一样立在原地，许久之后竟然慢慢地走到书架抽出书来看。
我当时就奇怪了，我在想，这个男人怎么回事，按照电视剧里的固有情节，难道不是男生死皮赖脸各种不要脸的求女朋友回心转意吗？起码有个反应啊，这是什么桥段……于是，我就这样成功的盯上了你，而那个时候我初三。
其实想想，只为了离书房近一点，只为了每天看到你，我在这里守着，这个书房和这里的你，陪我走过了最重要的一段青春。
我还知道你的很多事情呢。
你喜欢8点5分准时到书房来，你喜欢坐在书房第二扇窗户旁边的座位，你喜欢提前下班的半小时去还书顺便买本书回去，你喜欢喝蓝山咖啡，你喜欢借完书之后先到倒数第二排的书架旁边看一会。我猜可能是那边光线好，因为我站那边的时候除了觉得光线好之外没觉得有什么……我还知道你喜欢穿阿玛尼衬衫，感觉你好奢侈。你还喜欢卷右手袖子不卷左手袖子……有点奇怪。你还喜欢穿一件印着一个奇怪卡通人物的T恤，话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物谁。
我知道你做日文翻译，对禅学感兴趣，我也偷偷看过你写的文章。所以我才想学日语，看日文名著。我想了解你，想靠近你，想走进你的世界，而不仅仅只是远远地看着你。但是出乎意料的喜欢上了这个我曾经不愿意接触的领域，喜欢你所喜欢的日本文学，喜欢你所喜欢的日本作家，喜欢你所喜欢的日本文化……
还有很多很多……
可是，我知道你这么多事情，竟然一直不知道我喜欢你。在我决定去日本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舍不得了，舍不得这个书房，舍不得午夜十二点的陪伴，舍不得这么多年偷偷扯住的青春羁绊，舍不得你那杯蓝山和卷起的袖口弯弯，更加舍不得让我感受到时光温暖的你，不想和你说再见。
但是，总有一段路要走，总有一些故事在路上守候。突然觉得，我们遇见的人似乎早有安排，陪着我们一起沸腾纠缠平静，沉入海底，最后伴随着自己仰望时光。
所以无论最后镜子里的你我是否还是最初的模样，并不会影响我们曾遇见的时光！
沈澈，我喜欢你，有个叫苏西的姑娘喜欢你四年。
无论未来如何，真的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适合你的人，让你不再用那玲珑剔透的孤单伤害自己，让你找到一个人陪你走过深夜的书房，也会对你说：亲爱的，晚上好。
最后，一定要记得有个女孩叫苏西，苏西，苏西。
再见，保重，愿君相安如知。
采阿澈的小苏西
（本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