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不识梅,梅在唐诗里雅致清远。
近年才见梅,欣然偏爱。见之总趋前,闻香观影,赞其花蕾,感其风骨。它在眼前,我却会想到它如在别处会是怎样的风姿,思绪无涯了。
最钟情铜加工厂医院的那株。在那里留恋经年,回廊穿行,桂花左右,巨桐遮日,老藤纵横,每一寸土地叠加我的脚印何止万千?竟然不知道和自己相伴的有一树青梅。它无数次拂过我的脸,它伸手拉过我的衣襟,但我未回头未在意。我没有细看它,我只觉得那是最平凡的乔木,烂俗的北方树种。
去年十一月,才见它的花蕾。彼时花蕾只大如米粒,却泄露了它的身份。乱枝纷披,枝枝向天,后对高楼,在灰色的天空下一下子攫住我的心了。
它如不开花我就会永远对它视如不见,那这一生即使日日厮磨却如隔远海。我从花结识它,并刻在心中了。现在说起梅,第一枝想到的总是它,它开始永远活在一个最粗心的人的心里,不言离弃了。
出城向东,公园开墙透绿,春日花满枝。最近,唱主角的竟然是梅花。
一线长开,那梅花多如法桐,一样的花色身姿,一样的旁逸斜出,再无美感了。我心里蹦出两个字:俗梅。
多俗,多了自然俗。对如我这样的北人,欣赏的是梅花精神,一枝间的意蕴,也许远超百亩的风景。
它们哪里抵得上那回廊边上的一树?我看见它们,愈发感到它的珍贵可依了。
我行山野,遇友人,邀我至田家,喝茶。
随他至,入室。真有一茶室。案上瓶里的迎春还活着,松枝傲然,柏枝盈果,墙上古木萧然,如自上古来。窗前一古筝,能想象那清音长震,长声传响。
这是简单的平房。这房也困在民居中。四围平平,外无异样。他只稍加布置,一室清雅便笑迎远客。
我坐下,喝他炮制的茶水。
这茶不是茶,是他山中的自采。百草皆可入药,百叶怎不可入茶?他掐了苹果的嫩芽,折下细柳的初絮……百叶成百茶,等喝它们的人来。
这最宜我。再名贵的茶,对我如饮清水,入口即咽,只为解渴,或随意喝下,哪里顾得上品它的质地?我不懂茶,茶不知我。
这野田不是茶的茶水却与我深会。我品咂间,清香竟入口入肺,在心里转回了。
他放着的长桌,竟让我有沙龙的感觉。我想起在城里的讲座和论坛,想起和别人的交流争锋、发问和深思。那思想碰撞的流响,也顿上心头。我甚至想起那个美国的道教徒杰森……
觉得,天下的思想和学问,可以在这咫尺间论一论了。这里也能吹白鹿洞书院的清风,回响着岳麓书院的书声吧?
平俗成了不俗,因了主人。
我告辞。回头,猛见他院墙角落一枝小梅刚开,是晚梅,昂着头,如少年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