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稍微上了年纪的人,回忆起自己儿时的春节,都觉得那时很快乐,不用上学,穿新衣,拿压岁钱,吃好喝好,放鞭炮,简直玩疯了。
对童年的追忆,以及时光的滤镜,令许多人认为那个时代是美好的,甚至对当代春节颇有抱怨,认为它无趣寂静,丧失了仪式感。
然而,对碌碌庸人而言,没有一个时代是悠然的。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容易二字,无论身处什么样的时代,成年人都无法逃离他的焦虑忧愁。
我回忆童年的春节,也是非常的让人怀念。这次,我不再逃避,以另一个角度重新回望曾经的春节,发现愉快的春节只是给孩子特意定制的烟花,并不属于成年人。
我的家乡以经商为主,家庭的收入都来自做生意,常常是对家欠我家钱,我家又欠别家钱,全都在年末开始讨债还债。
年末是提钱次数最多的时候。我家没钱给别人,别人又没钱给我们。
我家到别人家门口,被关在门外吹冷风。别人家到我家,坐着不走,抽着烟追问着何时还钱。
我们的内心被焦急包围,却要挤出笑脸表示一定会还,因为不能撕破脸皮,都是同村人,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这是成年人过年的烦恼之一。到年末,金钱比往日更沉重。
礼尚往来,一个听上去美好的词,在春节被演绎的繁琐。
小孩能从无数长辈那里拿到压岁钱,甚至是仅年末来窜门的熟人,也会给小孩压岁钱。可这钱不是白给的,大人都得记下回馈给对方。
基本是你给我多少,我得还你多少。
我们小孩子的快乐,在大人眼中很累赘。
所以有一年,母亲跟我说,别人给你压岁钱不要拿了,又得还给人家。
于是我曾试着拒绝。可是他们又坚持给你。他们会把钱硬塞在你的口袋里,不允许你拿出来,拿出来又给你塞进去。
我自己都觉得烦了,明明说不要了,还是给我。
当地有个词叫“客气”,跟“礼尚往来”连在一起的。
嘴里说“不要客气,收下钱吧”。如果你直接收下,别人会觉得你很贪财,所以一定要“客气”,假装推辞数次,再收下钱。
我的拒绝很实诚,不要就不要,至少我读过的书里,礼貌拒绝别人是正确的举止,别人也该听得懂。
但在这个地方,在传统习俗成长的人偏偏觉得你这是客气,非要你收下。收下了钱,如果不回馈,别人又觉得你吝啬贪财,所以母亲见我收了钱,又得包个红包给对方。
这就是我童年春节的仪式感。
十多年后,压岁钱不再有。这些在春节繁琐中度过几十年,已经抱着孙子的中老年人终于说出藏于心中的话语,不要给了,来来去去的太麻烦了。
压岁酒也是春节的仪式感之一,亲戚朋友间互摆酒席邀请对方。我曾经是非常快乐的。
在春节前七天,每晚都可以到不同的亲戚家吃酒。我们小孩子可高兴了,谁不是吃腻了家里的白米饭和腌菜。而去吃酒,能喝到各种饮料,吃到鸡鸭鱼肉海鲜。
压岁酒通常分两桌,一桌成人,一桌小孩。小孩的桌上无疑是最热闹的,各种争抢,饮料洒的菜里地面都是。
吃到中间,可以去放一下鞭炮。吃完后,还能拿一袋水果,通常为苹果梨香蕉桔子。
春将至的夜晚,寒风凛冽,我们小孩提着水果,欢蹦乱跳的回家。毫无疑问,又是愉快的一天。
街道上挂满了红色的灯笼,一排一排,无数人家的大门敞开着,你能看到红色酒桌,听到在空气中荡漾的碰杯声猜拳声。这就是红火的春节。
我家也要摆压岁酒,母亲在连着几日都会想着买什么呢,做什么呢,去市场采购各种菜。有的菜要提前做好,因为当天非常忙碌,基本是母亲一人承担的。吃完后,一大堆的盘子要洗。
有一年母亲累了,对我们说不要去别人家吃酒,因为今年不想摆了。
礼尚往来嘛,如果去别人家吃酒了,那么今年一定要摆,还要邀请人家。
可是不行。
因为他们摆好了酒席,会亲自过来邀请,拉也要拉你过去。有年,我还曾假装不在家以躲避吃压岁酒。
随着时代发展,压岁酒更方便了,不用自己做,可以酒席预定,到时会送过来。吃完后盘子不用洗还给人家,桌子上的垃圾用一次性桌布包起来全扔掉。
即使如此,成年人的压力让这个仪式还是被放弃了。最多只聚一餐,曾经的必备物水果也不见。
春节慢慢的简化,再也不用像过去那样筹备许久,要来来去去的回馈。
春节流传下的各种习俗搭配佛道教的仪式,其实非常多。
过去,人们试图通过一个个仪式祈祷来年的平安。但今天,人的命运格局已经被时代更改。人们最终发现完美的生活是简单。
无论哪个时代的春节,无论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其快乐都是属于孩童的。成年人的世界没有多少时间可享乐。那些离开的仪式感去了就去了。总有一天,当下孩童成年后感慨的不过是小时无忧无虑的快乐。
这份快乐在不容易的成年人生中,属于永远的宝石之花,在记忆中发光的只是这一部分。
文/怪旅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