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的爱情总是像流水，流过了都不知道，绕石而行，马踏而溅，源于何处，归于何方，都是饶峰缭绕，谜一般的存在而不可知……
他们的爱情，像大多数人那样开始，也像大多数人那样结束……
第一次相见是女人的大姐安排的。在女人家里，清瘦的男孩穿了一件白衬衫显得更瘦，深蓝色的长裤，典型的小麦色，整个人略显青涩，怕也是第一次登门的缘故，他手心直冒冷汗。和二老打完招呼后，没有看到该看到的人，他更是觉得这只是一场试探。他只管坐在那，偶尔说几句关于农忙的事，其他的，老人不提，他也不好意思提。老人不曾问起家里的收入，他的工作，仿佛已经洞悉了他只是在外面打工来养活自己的小孩子。而这，他也不敢提起。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有一女子回家来了，没有讲话，穿着棕色的小褂，青蓝色的裤子虽然是旧的却也干净的很，脸色微红，眼眸清亮，短发却显得很精神。“或许这就是三姑娘吧。”他心想，“或许从农田刚回来，怕是累坏了吧。”女子对他礼貌的一笑，转身进了里屋，他自是不能跟进去的。寒暄一阵以后，他与这一家道，离开了这比自己家破败很多的小农舍。虽然这家人没有自己家里那么好的条件，但他心里依旧没底，不知道三姑娘有没有看上他，或许没看上吧！不过，他也没啥机会问了。
那不是一个柔和的春天，绝对不是，一整个春天寒风不断，不能用料峭来形容，是凛冽。作为家中独子，便遵从了父母的意愿，没有外出。而他却永远相信，他要感谢这个奇怪的春天。因为从心里说，这是他愿意等的一个消息的注定的漫长过程。这的确如他所愿，这半年是最值得的半年。
金秋，女人家传来消息，对他很满意，并托人送来一条红鲤。那天，秋风正好。
两个人相处了一年半的时间，对于两个都不是浪漫的人来说，此期间自然无事可记，很平凡，太平凡。
约会就是出去吃饭，每次都是馄饨，面条。没有电影，没有游乐场，没有旋转木马，没有雨中漫步，没有咖啡，甚至连怄气都没有，没有一场争吵。很平凡，太平凡。“他们说，我能嫁给你是我的福分，我们家境终究是比不上你们家的。”女人觉得自己是攀附上了一份好姻缘。“我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但我不会苦着你。”这可能是他说过的最好听的情话。
次年元旦，他们结婚了。排场不大，就是原来农村的礼仪，婚车是一辆大巴，在那个时代已经不错了，但依旧很平凡，太平凡。
女人没有婚纱，只有红旗袍，没有钻戒。且先算是欠着的吧。简单的酒席很平凡，太平凡。
女人怀孕了，这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本来婆媳关系就很好的他们并没有分开来住，这下公婆更开心，在外面打工的男人听说这个消息十分高兴，恨不得赶紧回来，但是一想到要给儿子赚奶粉钱，他又充满了力气。然而这个孩子却没有如愿的留下来。男人赶紧回到家里，他的女人躺在医院里他不能不回来，女人在公婆和父母面前坚强的那份心，在看到他以后碎掉了。有些话塞在心里，此时化成一滩泪水，窝在他的怀里，连声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调养几年，女人再次受孕，家里人分外小心。我从来不喜欢命中注定之言，不过是无能无力护她一分周全。但是命运的玩笑就是喜欢捉弄苦涩负重之人。她与自己的孩子再次失之交臂，男人只有用命中注定来安慰自己的妻子。家里的长辈也不断埋怨，他能做的不过是护她周全，用脊梁护住她的尊严。山川河流，日换星移，若有我在，万千压力，也不过你抬眼柔情几分。
次年冬天，过完年以后，女人坚决不让男人出门打工，执拗不过，男人也就遂了她的心愿。夏天，洪水暴发，还好没有伤到他们的小村庄。女人又笑着说，我执意留你，才保了你的命吧，这下，你欠我一条命了。男人傻笑。
人到中年，总有一些事要忘记，逐渐淡化的过程中，希望留下一些足以回忆的东西，比如，当年那份懵懂的爱情。
那年二月十四号，从来没有听说过情人节的男人偶尔听儿子提起，但孩子们都不知道这一天恰是他们母亲的生日。男人独自去了首饰店，他想送，却又怕贵。本想买个戒指，毕竟结婚的时候欠下了。看到几千块到几万块，他心想，还是留着钱给孩子们读书吧。于是，带着这份自己觉得正当而又富有慈爱的理由，他将自己的债压在了心底。
此后，他每年都会来看一看，看小情侣买戒指，成就姻缘。他也会买，只不过不是今年。
眼看是五十年了，侄子们想给他们过金婚。老人嘿嘿傻笑，虽然没有听过金婚这个名词，但是好像听起来很幸福的样子。
那天邀客不多，来的都是老人的亲朋挚友，排场不大。孩子们也知道老太太喜静。他本来是打算在那天把欠老太太的结婚时候的一枚钻戒给补上，但是攥了一整天也没有拿出来，不知道是怕什么，亦或是心下担忧什么。
或许，他要欠一辈子。或许吧，他欠的根本就还不清，就像她说的，他欠她一条命。或许，女人欠他一见钟情。或许他欠她一个钻戒，但那又有什么呢？
她觉得亏欠于他，更加尽好一个妻子的责任。数年不过指尖。
她大病，夕阳下，显得如此苍白。他从不愁容满面，反而为她，厨艺精湛。倚在病床上，她说，我终究欠了你，儿孙满堂。他笑笑，那就下辈子还。
她走了，他就一个人了。
你不过是欠了我一见钟情，我从来都知道，你不会还。
一生安稳，还不够一见钟情，倾尽年华，还不清一个承诺，一旦欠下，注定还不清。
清泉汩汩，到底来自何方，缘归何处，我还是不知，但是君若有情，便是欠了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