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开了一夜的车,直到东方泛白,我和老赵尽可能聊一些彼此都兴趣盎然的话题,打消清晨时愈发明显的疲惫和困意。
我们是回家奔丧的。
黑土地还没有萌发生机,枯黄的草结麦秆散在田间地头,春天躲躲藏藏。
姥爷在床上躺了一年多,走的时候很安详,对于93岁高龄的老人,也算是让人羡慕的寿终正寝。
在我记忆中,姥爷的口音很浓重,来北大荒大半辈子,仍是一口湖北方言,每次唤我小名都是“小央央”,他说的话多数我听不太懂,不过他话也不多,大多时间都坐在沙发上乐呵呵地看着我们表姊妹间打打闹闹,小朋友疯过劲了,也不会被他呵斥,脾气好得不得了,我似乎没见过他生气,总是一副和和善善的样子。
姥爷家背靠绵延的万达山,住平房的时候,每到冬天他会捡一些树枝回来当柴烧,一段一段木头被劈成30公分左右的木条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拥挤的小院子里,将近一身高的木柴墙,经过的人都接受它们列队欢迎。对姥爷这一辈的人来说,劳作就是日常、就是生活,而姥爷的成果总是让人赏心悦目。
王震将军带领的十万转业官兵开发北大荒,这是我们每一个北大荒后代都忘不了了故事,十万转业官兵在北风肆虐的荒草垫子上一砖一瓦垒出了家园,我的祖辈就在其中。
姥爷的母亲过世很早,他解放前便参了军,前半生随军颠沛,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直到随军转业在偏远的祖国边境安了家,娶了娇小泼辣的重庆姑娘,在这个湖北人和重庆人组成的家里,最缺少不了的就是辣椒,辣椒油更是餐餐必备,每年冬天,姥爷都会把晒干的红辣椒磨成细碎的颗粒,房间里漂浮着辣椒的粉末,透出一种雾蒙蒙的橙红色,吸入一点都会咳嗽不止,我们都会躲出去玩,留姥爷一个人在房间里细细慢慢地摇着老式的搅碎机,吱呀吱呀,磨出和故乡的千丝万缕。
姥爷家的小平房已经拆迁,早已看不出旧时的样子,我拉着老赵爬上附近的一座小山包,那是我们儿时玩乐的据点,从这里望去能看到蜿蜒交错的小路,沟沟壑壑无人修补,大家离开了,搬进楼房,走向远方,老人慢慢留在岁月里,新的家迎来新的生命。
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我似乎明白了姥爷乡音不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