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城南城北各有一个运输市场，两边开着各式运输车辆的司机很少往来。

后来城南的卢小勇和城北的胡大壮走到了一起，卢小勇天天开着那台“时风”车从城南的家赶到城北，和开“五十铃”车的胡大壮一块儿揽活。

碰到用两三辆车的大货主，两人的车便一前一后撒开欢，像是女跑男追的热恋情人。除了各回各家睡觉，两人一起开工，一起吃饭，同行就戏谑他俩：“唉，胡老弟，卢老弟，你们俩天天在一堆喝酒，也不带咱，你俩是铁打的酒葫芦啊？!”

跑车的司机谁不喝个酒解解乏？“喝酒碰点子，俺俩对路，就是一分不开的酒葫芦!”胡卢兄弟嘿嘿笑地默认了。“酒胡卢(葫芦)”就叫开了。

其实，卢小勇以前的酒友海了去了。他酒量好，人仗义，尊老爱幼，给人办个事啥的上心下劲，自然酒友就多。他和胡大壮好在一起意义就不同了，起码不是旁人说的酒肉朋友。胡大壮对卢小勇有救命之恩。

一年冬天，拉着一车货的卢小勇匆匆赶路，车开得飞快。时近凌晨，夜色和雾霭把大地搅得半明半暗。

突然，卢小勇看见前方横着一根木头，吓的他一脚踩死刹车。他还没回过神，就被人拽下车一顿暴打，头上挨了什么东西重重一击，卢小勇在一迷糊的瞬间又清醒了一下：他妈的遭劫啦!

就在此时，摇摇欲坠的卢小勇和淫威得意的劫匪突然被一声霹雳般的吼叫声震的一哆嗦。

胡大壮像疯狗一样嗷嗷叫着冲上来，抡圆了铁棒打散了众劫匪。

胡大壮事后告诉卢小勇：“大老远我一看见有车光不动就知道不好，我没敢靠近，停了车，拎着棍子摸上来……兄弟你命大!”

卢小勇说：“大哥，救命之恩，俺一定，一定涌泉相报!”以后，无论卢小勇在哪儿跟谁喝酒，只要胡大壮出长途回来，打个电话，哪怕是一个手机短信“999(酒酒酒)”，天王老子也按不住卢小勇，立马赶去和胡大哥喝酒洗尘。

几十辆大小宽窄颜色新旧等等不一的汽车排成两排，接受着城市上空初生朝阳的洗礼。

今天，所有的司机都违了老例，没有抢在开工前歪在驾驶室里补个回笼觉。大家小心翼翼又轻描淡写地小声议论，“这一死一伤，卢小勇这回算是栽了，他能跑哪去？”“喝酒开车撞死人，他不跑咋弄？”，大伙一边说，一边瞅瞅蹲在老远的地方抽闷烟的胡大壮。

有个厮熟的货主走到胡大壮跟前，两人说了几句，胡大壮往车前走，上车，打火，车冒着烟突突叫着开走了。意欲上车的货主慌忙缩回手脚：“嗐!疯了你？有活不干你他妈上哪儿去，唉，唉……”

“卢小勇开夜车太快，劝他，只听不改”，胡大壮闷闷地开着车，“也怪我，出长途走了好几天，也没给他打个电话，提醒他喝酒的时候悠着点。唉，他最听我的话啊。”

左右两排低矮的院门檐就在下巴底下，胡同窄的张不开两条胳臂，胡大壮此时就站在这个局促的位置上。

四周没有人，走了几步，隐约听到抽泣声。他循声来到一个院门前，弯腰走进一个小院。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妇怀抱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坐在院子里。男孩像是发烧一样恹恹不动，老妇埋着近乎全白的头暗自饮泣。

两间灰瓦的房子，外墙皮已几尽剥落。胡大壮一抬头，看见正对着屋门的墙上挂着一个像框，镶着一张全家福的照片，照片中间是眼前的老妇抱着那个男孩，身后站着一对年轻的夫妻，那个工人模样的男人，是老妇人的儿子，那夜车祸的死者。

胡大壮觉得进退两难，他兜里揣了二万块钱，他想了好多理由好些话，要让死者家属收下，然后，再谈私了的事。

他正犹豫着，老妇怀里的孩子有气无力地说：“奶奶，我想爸爸了!”“乖，爸爸快回来了，快回来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老妇浑浊的眼角滚落下来，男孩伸出小手向老妇脸上去拭泪……

胡大壮强忍着泪水，咬了咬牙，几步走上前：“大娘，我是肇事司机的亲属……您别误会……我只是，只是来看看您!”胡大壮把钱塞到老妇的手里，急转身，逃似地走出了小院。

胡大壮和卢小勇又见面了，面对面站着，中间隔着一道铁栅栏，旁边站着几个警察。

“兄弟!”胡大壮几步抢到栅栏前，焦急又难过地说，“你还好吗？”

“哥!”卢小勇憔悴了，面带愧疚。

“兄弟，哥问过了，你这还算是自首，还能宽大处理。你，怨不怨哥？”

“哥，你有主见，俺听你的，看了你发的信息‘999’，俺就明白你的意思啦，俺哪也不躲了，哥!”

“别哭，兄弟，在里面人叫你咋着你咋着，哥在外面等着你。等你出来了，我给你备上好酒，咱哥俩啥也不干，喝了酒总结总结。

往后，”胡大壮眼角有些湿了，接着说，“就把这酒撂一边去，咱好好开咱的车……别哭，你走投案这条道对……从今往后，酒葫芦不在了，咱俩还是兄弟!”

两个大男人四只大手紧紧地抓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