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行·同一个雨夜
江都的四月总是这般的难熬,连绵的雨丝今日方歇明朝又起,弄潮了书页,也弄湿了一些人的心情。
东城,一处驿馆内。
白袍人盘膝坐于榻上,闭目养神,他身前的棋盘上黑白二子已成绞杀之势,黑子的大龙已近绝地,白龙虎视眈眈,明眼人都看得出,白子下一着就是屠了。
卧榻对面的位子上,黑袍老者正在聚精会神的挠头。
“走这儿?不对不对,这儿?诶,也不对…哎呀,到底是哪儿嘞…”老者低声嘀咕,忽然抬头,见对面的白袍人没什么反应,手就向棋子探去,不料刚碰到边儿就听的白袍人一声咳嗽,老者讪笑几声,忽然袍袖一扬,棋盘棋子竟如残雪般消失不见。
白袍人略带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老者嘿嘿两声,忽而正色道:“不知师弟近日有无观测天道?”白袍人暗暗腹诽,输了就输了嘛,搞什么搞,尽管强烈鄙视,白袍人却是极正经地答道:“师兄不妨直言,愚弟近日疏于修行,却让师兄见笑了。”老者颔首,轻声道:“火凌天极,守于房宿;太白之芒角渐动,恐有兵革之灾。”老者悠悠地盯着白袍人,缓缓说道︰“师门有令,命你我二人入世,尽力减少天下万民之厄。”白袍人眉头皱起,事态出乎他意料地严重,师门都被惊动了,竟然要派出他和师兄强行入世干预天道…
长安,唐王府。
四月的长安迎来了入春后的第一场雨,窗前,有两人正对坐着,身旁的歌女正劝着酒。酒是西域的葡萄美酒,人是燕赵的珠玉美人,可二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等人。等待,永远是最漫长的事。
漆黑的夜中,一骑骏马在雨中飞奔,马上少年身着白衣,一双眸子璀璨如星辰,只见他缰绳一抖,骏马犹如胁生双翼,向雨幕中绝尘而去,少年的眼神炽热,当这个消息传遍天下,不知又有几人称王,几人称帝,而现在,他已经在这场恢弘的对弈中占得先机,天下如棋局,世人如棋子,少年在雨中放声长笑,前方影影绰绰显露出的,是雄伟的长安城。
……
唐王府,值夜的卫士注视着黑夜中每一处细微的动静。
长街突然震动了起来,卫士们的目光如炬,他们手中的长钺不仅是礼器,关键时刻也可以沾上敌人的鲜血!马蹄声愈加清脆,一人一马挟着风雨冲来,马上少年勒马夹镫,在长钺的空隙中冲过,马蹄溅起水花,在门前缓缓停住,少年翻身下马,卫士长紧盯少年,片刻,他向少年躬身行礼:“二公子。”
大兴宫,两仪殿。
杨侑孤独的站在阁道之上,远方的天空乌云层层叠叠,闪电在云中盘踞蜿蜒如同一条耀眼的银蛇在吐信,杨侑痴痴看着,他顿感,这大兴宫如同一个巨大的笼子,而他只是一只被困的笼中之鸟,出了这只笼子,他就会被那条蛇吞噬,他紧握双拳,只恨自己不是那个手持笼子的人。
杨侑身后的阁道上响起了轻微的脚步声,一盏提灯散发着幽幽青光,一位绯衣老者缓缓步行,在距离他五六步处站住,老者微微躬身:“陛下。”
杨侑没有回头。
“陛下,夜深天凉,小心龙体有伤。”老者手中的提灯忽化作青光一闪而逝,手中却凭空多出一件锦袍,他走上几步,轻轻地给杨侑披上,杨侑看着他,老者眉间的皱纹比前几天又多了几丝,他默默想道,这位老人从他幼年时就在他身边服侍,陪着他送走了曾祖父,告别了父亲、母亲,见证他从一个不谙世事的皇子,到周旋于大臣之间的君主。杨侑长叹,他只有十四岁,却一肩承担着一个风雨飘摇的帝国。
杨侑拧过头,看着落雨的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