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是山西人，一九三七年七月二十八日出生，当时正值日本对华实施全面发动侵华战争的战乱年代。那天，冷风呼呼地咆哮着，九里十八盘顶峰的野草枯枝被寒风吹地发出格吱吱响。姥姥把刚出生两个月的母亲包裹好，知道小日本进村扫荡了，准备到后山去躲避一下。还没来得及出走，披着狼皮的小日本就端着锋利的刺刀进来了。
“耗的嘀…耗的滴，…这些凶残极恶的日本强盗边喊边往里闯，迈着一双三寸小金脸的姥姥急忙想去抱母亲，想保护母亲，哪知这个心狠手辣的小日本，从背后直接就把刺刀刺进了姥姥身上，姥姥当场就倒了下去。这个没有人性的小日本随手将“哇哇"嚎哭的母亲，扔在了一个没有放盖子的粮食缸里，小日本以为是水缸母亲会被淹死，恰巧母亲就这样被逃过一劫。
小日本疯狂扫荡过后，母亲年轻的姨妈带着儿子从后山避难回来，看到眼前的一切，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我这可怜的孩子啊！造孽呀！……"在这个残酷混乱的战争年代，生死攸关，谁活下来就是万幸。
母亲的姨妈把安静下来的母亲抱在怀里，万般疼爱。眼泪“滴答滴答”掉在母亲那稚嫩的小脸上。从此母亲的姨妈就成了母亲的母亲，担负起了养育母亲的重任。
母亲八岁那年，有一天姥姥领回家一个与母亲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小女孩眉清目秀长的俊俏，个头与母亲也不隔上下。女孩怯生生地看着母亲。
“这是谁呀！"母亲好奇地问姥姥。
姥姥说，“你嫂子，叫小月儿。以后就住咱们家了。快去给你嫂子倒盆水洗把脸，一会儿了去把咱隔壁那俩间房收拾出来，晚上他们俩口子去住。”
"嗯。"母亲很高兴，飞快地去倒了水，递给嫂子。哥哥才十四岁就有媳妇了。月儿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住在姥姥家，成了舅舅的童养媳妇。
家里添了一张吃饭的嘴，单凭姥姥种那点地，与舅舅放那几只羊，是糊不了娘四个的口，怎么办？
晚上娘俩躺在炕上，母亲依偎在姥姥的怀里。“要不我做豆腐，咱卖豆腐吧？”姥姥突然像×××人发现了新大陆。
“行啊！娘做我卖。”母亲无不高兴地说。
“你不行，你才几岁。"姥姥说。
“咋不行呢？你告诉我不就行了？多少黄豆换多少豆腐，多少钱卖多少豆腐，你都告诉我，我记住，不就行了！“
“娘的亲闺女哎！你真聪明！可你还小及便是会算账也拿不动豆腐啊！"
“我和嫂子抬上去卖。我们少抬一点，卖完了再回来拿。”
姥姥看着聪明懂事的母亲，脸上自然很欣慰。“快睡吧！娘的亲闺女，明儿咱就开始做豆腐去卖。挣钱给你买花衣服。""嗯"娘俩开心地紧搂在一起，渐渐地睡着了，进入了梦乡。
姥姥的住所坐落在村北一个不太高大的山脚下，一坐正院房的西外侧。房屋的后墙依山而建，四周全部是用一尺大小的碎石头沏起来，房顶密密麻麻铺满了青石板，从后山往下看，根本看不到有房屋，屋前看，整个外形就是四间石头房。每间房屋按了两个不大的纸窗户。两间姥姥和母亲住，俩间舅舅、舅妈住。小院没有围墙，一条贯穿全村东西的羊肠小道，就坐落在敞亮着的小院前下方，与一条长年流动着的小溪水并排着。
姥姥在小院的东南处用乱七八糟的木棍子，搭建了两平米大小的豆腐房，房子建好后，姥姥便迅速做起了豆腐。娘几个起早贪黑不辞辛苦地忙呼着，姥姥负责做，母亲和舅妈卖。虽然劳累，但丰衣足食，生活不比别人差。
在街上卖了两年，那天母亲在街上卖豆腐发现，和她一般大的同龄人都背着书包去学堂里听课，母亲羡慕死了！回家就给姥姥商量，“娘，别人都去上学了，我也想去。”
姥姥听后说，“一个女孩子上什么学，过几年长大就嫁人了，在家缝衣服做饭、洗衣服，收拾家。忙着呢！学那个干啥？没用。"
“看着别人上俺还是想上，刘改改、田巧巧都上呢，就俺没上。”母亲心里很委屈，一脸哭样。
“你上学，谁给娘卖豆腐，咱日子不过了？"
“俺放学了卖！"母亲坚定地说。
“能行吗？又要上学又要卖豆腐。"
"咋不行呢！俺给老师讲好，没有课了俺就回来，回来卖豆腐。"母亲很认真地说。
"那行吧！就听你的，既然你愿意这样……那就这样吧！”姥姥拗不过母亲，最后还是妥协了。
母亲很勤快，一边上学一边帮姥姥卖豆腐，打猪草，姥姥在后山坡还找人帮忙垒了一个大猪圈，养了两头一百多斤的大母猪。
时间飞快地过去，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母亲只上了三年小学，小姑娘也长成大姑娘了，这一年舅妈生了大表姐，舅舅和姥姥也分了家，分门另户各过各的。
读过书的人有了文化知识，能端文识字，心也亮堂了，母亲的思想长上了翅膀，有一天，母亲和两个女同学商量着想要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
母亲把她们三个女孩的想法回家告诉了姥姥。母亲说，“娘，我想和刘改改、田巧巧，我们仨个女同学商量着想出去看看，离开咱这个山沟沟。”
姥姥听后心猛地一惊，吓了一跳，“你们都是女孩子，小小年纪还敢出去？出去干啥？"
“嗯，敢，外面都解放了，都是劳动人民当家做主了。我们想出去……出去看看，哪儿好了就留在哪儿。不想在咱这山沟沟里了，不想在这大山沟沟里待一辈子。”
“娘可是一辈子都没有出去过，就在这山沟里待了一辈子，外面是啥样子我也不知道。"
"没事娘，我在外面站住脚了就来接娘出去。”母亲天真地说。"不出去，永远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
“娘可不出去，一辈子没想过……你要是走了，娘可咋办？”姥姥是一个裹着脚的小女人，人小心也小。
“有我哥有我嫂子，还有小侄女。你怕啥！"
“别人是别人，你是你，谁也顶替不了你，你是娘的心头肉，娘可舍不得你离开。"姥姥心想这丫头，上了几天学，心都野了！想出去了，出去了还能不能再回来？再见上？姥姥越想越心酸，越想越不是滋味，想着…想着…就抹起了眼泪，很怕真的要离开。
“你看看你！哭啥呀！我这不是给你商量吗？又不是现在立马就走。你要是不愿意我就不去了。"母亲赶紧帮着姥姥擦眼泪。
"娘可离不开你！呜…呜呜"姥姥越来越难过，哭出了声，好像母亲马上要离开似的。
“好好好！我不出去了行不行？不出去了，你不要哭了！"母亲心想只不过是有这个想法，母亲就这样，要是真的走了，母亲可咋办？恐怕真的受不了。
“我想你了咋办？呜呜呜一"姥姥还在继续哭。
"想我了就回来看你了呗。又不是不能回来。"
"说的容易！"
为了不让姥姥伤心难过，母亲走出大山的想法暂时搁置了。
(二)
母亲到了十五岁，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母亲精致的五官，细白粉嫩的脸蛋，高挑的身材。天资聪慧能说会道，非常喜人。要长相有长相，要能耐有能耐，还上过学识字有文化，上门提亲的媒人自然不少，都排着队踢破了门坎。
母亲本村的小伙子郭青山，小名黑昵的看上了我母亲。他追着媒婆天天往姥姥家跑，姥姥有心给母亲定下这门亲，可母亲的心早就飞在了外面，打心眼里看不上。姥姥知道母亲的心思，为了能把母亲留在身边，给她寻死觅活，说，“这么好的后生你要是看不上，我就不活了。”
“可是我就是不想在这山沟沟里待一辈子！”
“闺女啊！外面有啥好的，咱也没去过不知道。遇到坏人了咋办？娘可不放心！你就不能心疼心疼娘！你走了，娘连个说话的都没有。"
“……那你也不能害了我呀！娘，我不愿意在咱这大山里面。"
“娘咋害你了？人家黑昵的那后生多好，人高马大的，老实勤快。好几家姑娘想给人家，人家还都没看上呢，就看上你了。”
“我没看上他！”母亲不屑地说，执意不同意。
“有人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不识好歹。听娘话，遇到一个好人不容易，你就给了人家吧…啊？娘也真的舍不得让你离开我。"
母亲经不住姥姥的软磨硬泡，心软了下来，她也不想再让姥姥伤心了，知道姥姥不容易，母亲答应嫁给郭青山。
郭青山家人很多，弟兄仨个，二个姑娘，他是老大，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爷爷。一大家老少都济在一个破旧的小院子里。分别蜗居在黑咕隆咚的二间小平房里。
母亲嫁过来后，刚娶进门还没几天，那天早上小俩口睡了正香，还没穿衣服起来呢，她的婆婆就来拍门了。
“啪啪啪…啪啪啪，啥时候了还不起！太阳晒住屁股了！也不怕人笑话。没规矩！”她婆婆在门外一边拍门一边喊叫。
母亲吓得惊慌失措，俩口子赶紧往身上穿衣服，还以为家里出了啥事。”出啥事了？怎么了这是？"母亲惊恐地问黑妮的，
“没事，没事，别怕啊！俺娘就那个急性子，她能有啥事。"黑妮的边穿衣裳边安稳母亲。
母亲婆婆看着小俩口起来了，气冲冲地冲着他们大声壤壤，“都啥时候了还不起来，娶到别人家就不能像在娘家一样当闺女了！成大人了！得干活！得做饭！你男人吃了饭不下地干活？这么多人张嘴吃饭呢，你得早早起来帮我做饭。"
母亲一声也不敢吭，底着头赶紧去厨房往锅里添水生火帮着她婆婆做饭。这才几天，就当老媳妇儿用！母亲心里犯嘀咕。
母亲的性格天生像个男孩子，跑跑跳跳，不爱收拾家做家务。家里的东西这一个那一个，她就不爱整理；刚结婚的新房落了一层灰，她也不擦一下。这些被她婆婆看到对她十分不满，说她懒惰邋遢。
母亲涨红着脸心中不悦，你管得着吗？我愿意！但她敢怒不敢言，毕竟自己还是新媳妇儿，刚过门没几天。平时在家跟着姥姥确实也没有这么多讲究，自由自在的啥事姥姥都惯着她。
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有时候她婆婆没事找事，不是这不对就是那不行，"一个女人不知道干净，不拾掇家，衣裳脏了也不洗，这叫啥事！"黑妮的看到赶紧往出推他娘。“娘你就别管了，忙你的去吧啊。”儿子想把他娘推走。
他娘还来劲了，“到这个家就得听我的，做的不对我就得管。你不要护着她！贱不贱！就没见过个女人！"
黑昵的脸被骂的红一阵白一阵。一个大老爷们站在婆媳中间真不是个事。
面对婆婆怎么看自己都不顺眼，几乎天天找事。母亲心里很压抑。时间长了，母亲那儿受得了她这个，对黑妮的说，“要不然咱离婚吧！"
“才结婚几天就离婚？"黑妮的不以为然，以为母亲在给他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我可受不了你娘这个，天天没事找事。现在是婚姻自由。她老是这样还像以前的……欺负我…我就不给你过了！"
“那也不能离婚啊！又不是咱俩不好，要不然咱想办法搬出去吧？离开她。反正你也不愿意在这山沟沟里面，咱俩搬出去。”
"搬哪儿？"母亲问。
"搬到我们老家河北。”
母亲把他们俩口子想要搬到河北的事情跟姥姥说了，这次姥姥没有哭。姥姥感叹地说，“这都是命！这都是命啊！命中注定咱娘俩的缘份可能尽了！女大不能留，留来留去留成愁！…去吧！天意难违！只要你们倆个好，能过日子，娘就放心了。”姥姥还是忍不住伤心地抹起了眼泪。
“娘，我会回来看你的。”
姥姥看着母亲，尽量控制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不容易呀！闺女！远了……唉！以后娘要是想你的时侯，娘就会爬到岩顶，那里有一个“望儿石“，娘就站在那上面，朝你家的方向看。……你要是受委屈了，想娘了……想娘的时候，你也找个看得见咱家的大山，往山上看……娘就站在那儿！”
“娘！"娘俩说着……说着再也控制不住了，抱头痛哭。舅舅舅妈也在一旁跟着抹眼泪。
“有时间了可一定回来看看。"舅妈说。
'嗯，咱娘就交待给你们了，哥哥嫂嫂保重。"母亲i流着泪，边擦边哽咽。
母亲下山那天，舅舅牵着马来送行。母亲要携带的日用品，被褥什么的，满满装了俩大包放在了马背上，马给驼着。
母亲告别了姥姥，告别了前来送她的舅妈一家，告别了前来送她的乡里乡亲以及同学朋友；告别了生她养她的小石屋。
母亲流着泪，一步三回头。这是她第一次走出大山！离开亲人离开家。前面的路，也是她向往己久的路，前面的世界都是什么？她不知道，都是未知数，她此刻的心情优如无味杂陈，是喜是忧她说不清楚。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命运！她跟着这个爱她的男人离开了亲人，离开了家，离开了生她养她的这坐大山！那年她十六岁。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