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阳光像一块柔软的绸缎,铺满了客厅的木地板。儿子下午去外婆家后,满屋的喧嚣瞬间沉淀下来,只余一室安宁。我开始着手整理这片属于我们母子的“战场”——散落的绘本、彩色的画笔,以及他上午花费了整个心神才搭建完成的磁力片建筑。
那是一座结构精巧、高耸入云的塔楼,是他眼中的摩天大厦。当时,他拉着我的衣角,兴奋地为我讲解每一个细节,眼睛里闪烁着创造者的光芒。然而,在成人追求秩序的世界里,童真的造物终究是暂时的。我几乎没有太多犹豫,便动手将它拆解。那些闪烁着微光的组件,在我手中发出清脆的分离声,最终被整齐地码进透明的收纳箱,像一个被完美解决的待办事项。
夜晚,华灯初上。我们围坐在餐桌前,温暖的饭菜氤氲着热气。我带着一丝完成家务的轻松,对他说:“宝贝,妈妈今天把家里打扫得特别整洁。”
他正扒着饭,忽然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觉与不安,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不会把我搭的房子也拆了吧?”
“是的。”我如实回答。
这个简单的词,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滔天波澜。他嘴一瘪,眼泪仿佛早已在眼眶外等候多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那不是撒娇的哭闹,而是一种心爱之物被摧毁后,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悲伤。他搭建的不仅是一座塔,更是一个世界。而我,成了那个漫不经心的“拆城者”。
我立刻放下碗筷,将他搂进怀里。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我的心。我知道,任何苍白的“对不起”或“再搭一个”都无法抚平这道裂痕。他需要的不是重建,而是“被看见”。
我轻轻擦去他的眼泪,让我的目光与他的齐平,试图用语言,为他重建那个失落的世界。
“阿硕”我的声音很轻,像在诉说一个秘密,“那座塔虽然被妈妈拆开了,但是它的样子,已经完完整整、永远地留在妈妈的心里了。”
他的抽泣声稍微小了一些,好奇地望着我,像在等待一个奇迹。
我开始充当他的“记忆翻译官”,用我的口,复述他的创造:“妈妈记得,它特别高,有八层,和我们住的‘金色春天’房子一样高,对不对?”他点了点头,泪水还挂在长长的睫毛上。
“在房子的旁边,你建了一个圆顶的车库,说要给所有的小汽车一个家。车库的隔壁,还有一个你最喜欢的游乐馆,里面放着好多彩色的海洋球。”他的眼神开始专注起来,跟着我的话语走进了回忆。
“海洋球的上方,有一个长长的滑滑梯。而最最巧妙的是,”我特意放慢了语速,仿佛在展示一件珍宝,“在滑梯的对面,你放了一个**粉蓝色的、漂亮的小兔子装饰。你当时告诉我,这个小兔子可不仅仅是为了好看,它更是一个‘安全卫士’,能防止小朋友从滑梯上滑下来时摔跤。这个想法,真的特别特别棒!妈妈都没想到过!”
就是这最后一句,对他“创造性思维”的精准看见与由衷赞美,成了点晴之笔。他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泪水还未干透,一个大大的、带着自豪的笑容就如同雨后的阳光般绽放开來。他用力地点头,激动地说:“妈妈,你描述的和我搭建的一模一样!”
“当然了,”我将他紧紧抱住,感受着他小小身体传来的温暖,“因为它已经牢牢地盖在我的心里了,永远都不会倒塌。”
他依偎在我怀里,用最柔软的声音说:“妈妈,我爱你❤️”
那一刻,万籁俱寂,而我心中仿佛有钟声鸣响。我们总想用相机、用储物间,为孩子保留一切成长的痕迹,害怕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会随风而散。然而,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珍藏,从来不是将作品固化,而是将创造过程中的那份热情、想象力与专注,以及那个被至亲之人全然理解、并郑重收纳进心里的瞬间,共同化为永恒的藏品。
那座八层的磁力片塔,如今,已是我们“心灵博物馆”里,第一件,也是最珍贵的镇馆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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