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知道,我会对故乡浮粪四溢的墟场失望,会对故乡拥挤不堪的车厢失望,会对故乡阴沉连日的雨季失望,但那种失望不同于对旅泊之地的失望,那种失望能滴血。血沃之地将真正生长出金麦穗和赶车谣。”
――韩少功《我心归去》
是啊,是浙江的灯火 。
离家还远,但毕竟已经和日日夜夜牵挂的家人同在一个省份,只需两个小时,冰凉的交通工具便会带我抵达目的地,抵达那个温暖的,以“家”自谓的所在。
很多一开始与我相遇的人,都会问我家住哪里。我都会用相同的措辞回答:“我的家在浙江绍兴的嵊州市,是越剧的发源地。”
然后他们会点点头,表示了解,继而不再追问。
是啊,我的家,是一座古老的小城。是越剧之乡,是唐诗之路。李白笔下“明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的剡溪围着嵊州这座小城流淌了数千年,这里的人们平静、安稳的世代生活着,几乎每个人都能哼几句越剧的小城,没有上海的喧闹浮华,也没有杭州的快节奏,她在一种独特的养老般的缓慢和慵懒中自得其乐,安然自若。
我的故乡,就是这样。
但家究竟是什么呢?从没有人问过我这样赤裸的问题,我便也理所应当的不去思索。
但我想,家首先是一个住所。
她可以容纳你的风尘仆仆,接纳你疲惫的奔波,接纳你无所适从的浮躁心绪,无条件供你永久休憩,安然入眠。家让你有处可去,有处可依。无论在外受了怎样的委屈经受了怎样的风浪,家始终都能让你所有的胆战心惊回归安然舒适。在家里,你可以肆意地哭闹,插科打诨百无禁忌。
家更是一种信念。
千万游子,漂泊之时心中都会存有一隅,那里有暖黄色的灯火,有喷香的菜肴,有熟悉的乡音,有质朴的惦念。因着那一隅,千万游子便可以捱过千般风霜万般蹉跎;只因着那份回家的信念,一年来的委屈与困苦都不值一提。
中国式的“回家”,回的不仅仅是一栋房子,而是一处灵魂休憩的住所;见的不仅仅是一群熟人,而是风雨不变的挂念与羁绊。
半年未归,嵊州这座小城却未大变。除却村前的柏油马路通了车,马路两侧的墙壁重新上了漆花了新的水墨画之外,村前的喇叭依旧没日没夜的循环播放着越剧,菜市场前依旧时常堵车水泄不通,文化广场上依旧有很多老人领着小孙子小孙女散步唱戏,路边的小溪水也仍汩汩地留着,遇上一个下坡变陡地溅起零星水花……
另维说,我以为家乡是个地点,现在我明白,家乡是一段时间。
她承载着我十八年的岁月,是我回首往事不可回避的美好背景。她苍老、破旧,被年轻的我们反复诟病,但她也同样安详、美好,被成年的我们持续惦念。
想家的时候,梅花便落满了终南山。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时,突然想起高中时背过的一篇课文,是韩少功的《我心归去》,是这样写的:“没有故乡的人身后一无所有。而萍飘四方的游子无论是怎样贫困潦倒,他们听到某支独唱曲时突然涌出热泪,便是他们心有所归的无量幸福。”
远处飘来隐约的吴山哝语,越剧的韵律升腾而起,伴随着母亲厨房中熟悉的香味,是了,那便是我的家,我最初也是最终的,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