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毯的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大家纷纷猜测说,多半儿是因为甄妈妈年纪大了,记错了。再说,小偷要真偷怎么可能就偷一块,要偷就偷个精光。
一开始,甄妈妈还辩解,我数过,好好的就是六块儿,六个孩子一家一块儿。大家就笑她,没准是让这五个孩子六个孩子闹的,五块儿想成了六块儿。甄妈妈又举证,说起开着的里间门,掉在地上的地毯。
孩子们为了安慰她,打消她的疑虑,就说:“你现在总是七忘八忘的,备不住自己忘了锁门;至于地毯掉到地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到最后,连甄妈妈自己也信了,叹息说:“唉,年纪大了,果真不中用了。”
但是,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去狗子家闹的那场误会丢人败兴。心情恹恹地,做什么事儿都提不起精神,偶尔进农家院餐厅干点儿活也总是出错,不是盐放多了就是醋放少了,孩子们,尤其一鸣更觉得甄妈妈年纪大了,开始不放心她干活。那一阵儿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推着玉儿在村子里漫无目溜达。
厂子里几个爱找事儿的女工呢,从来没有消停过。今天这个不干了,明天那个有事了,有时候正干半截儿,突然从车间跑出来找甄妈妈,婶子婶子,家里突然来电话说,我得赶紧回去看看。不等甄妈妈张嘴,抬腿人就走了。甄妈妈没办法只好自己顶上去。
这几个工人呢,一开始是试探性刁难,后来看居然没事儿,就变本加厉刁难她,从轮流告假到两个人同时告假。这个时候甄妈妈就麻烦了,缺一个人手时她可以顶一阵子,机器也能如常转动。两个人告假就影响到正常运作。
实在没办法时,甄妈妈索性给工人放几天假。放在甄妈妈年轻时,一咬牙就能辞退了这几个工人,想什么办法也要再招新人来。可是她年纪大了,生意又不景气,当年那个心劲儿也提不起来。甄妈妈的小厂子本来利儿就很薄,这样子停停干干,还挣什么钱。为此,她心里又窝了一股气儿。
晚上时小敏跟甄晓静姐俩又去村边散步,小敏悄悄跟甄晓静说:“稀罕了,咱妈老太太从来没这样过,最近总看她精神不济的样子,丢东落西的。”甄晓静天天守着甄妈妈最是心疼她,就说:“唉,妈也上年纪了,你还不如趁早,把餐厅那摊儿从她手里接过来,你跟一鸣就多辛苦吧,再说也要习惯习惯,咱妈总有干不动那一天。”
这些天在家小敏也看得清楚,她心里早有此意,听甄晓静这么一说,顺水推舟说:“二姐说得确实在理儿。”没办法,小敏和甄一鸣一商量,就跟甄妈妈说了把厨房那摊儿接过来的话。虽说甄妈妈也曾这样想过,但真听到时依然有些猝不及防,她张了张嘴却也没说什么。不过,从此后便很少再进餐厅。
甄妈妈生日前两天,老甄家微信群又开始热闹起来。甄妈妈最近诸事不顺心情不好,连带着身体也不是很好。她自己先声明说,不想去市里过生日了。
恰在这时农家院儿又来了一批客人。按往常说,秋末时节已经进入农家院生意淡季。这个突然的生意多少给甄妈妈心里添了点儿高兴,她不想让一鸣两口子为她的生日跑来跑去影响生意。再说,她知道一鸣心里沉不了太多事儿,他人去了市里心也会牵挂着家里。
所以甄妈妈坚决在家里过这个生日。甄家姊妹也都知道,在这种情况下,甄妈妈没什么心情,巴巴跑去市里过生日。
按甄晓雅意思,自然还想到市里过生日。不过这次她没再特别坚持,只是说:老妈想在哪儿就在哪儿过,老妈高兴就好。但是有个前提条件,最好去饭店,千万不要再在咱家餐厅了。大家也都纷纷表示赞成。
甄妈妈生日前一两天,一鸣突然在群儿里发了条微信:咱妈生日用餐暂定安家镇三兄弟庄园。我去查看了一下,装修不错跟市里没啥区别,还备有音响灯光,大厅能容下咱们全家,关键是环境好吃饭的人不多。请问大家可以吗?如果可以的话,再定一下时间:周六还是周日。
甄晓雅看了心里纳罕,一鸣这次真长大了,知道主动操持事儿了。正这样想着就见一鼎留言:周六晚上吧!说完他又@其他几家,问大家这个时间可否。大家都说没问题。
紧接着晓娴来了个笑眯眯的表情包说:我来订蛋糕哈~。大家见了纷纷给她点赞鼓掌。一鼎也说:我出饭钱。同时给了三个呲牙笑的表情包。
一鸣却说:这次我来。
晓静也紧着发微信:鲜花我来,我已经让大姐在市里给预订了。
下边有说好的,有鼓掌的,还有点赞的……确定了个人目标之后就,大家在微信群里又七嘴八舌闲聊了好一阵子方才散伙儿。
甄妈妈的生日是秋末冬初时节。上午时还瓦蓝瓦蓝的天空到下午,老甄家姊妹出发去给甄妈妈过生日时突然阴沉了下来,天儿变得有些冷清,然而这些都没能影响甄家大院忙忙碌碌的这群人。
那天下午,老甄家农家院停的几辆轿车早早就发动了,女人们招呼小孩一个个上了车,男人们纷纷往车后备箱搬东西:放酒的放酒,放饮料的放饮料,一家子忙的不亦乐乎。
东西放好了,人也坐定了,男人们发动汽车出了村走村边公路一脚油门就到了酒店。
甄妈妈寿宴就在三兄弟庄园过。这个酒店是邻村几个一起干买卖挣了大钱儿的主儿合伙盖的。这几个人钱也挣得差不多了,就想着怎么一起玩儿,晚年怎么过。钱好说,关键是地点儿,几个人请了风水先生四处查看,在安家镇和张村之间找了一块儿依山傍水的好地界盖起了小洋楼。
此处背靠巍巍太行山,面临潺潺普陀河,又把山上空地开辟出来,种了大棚蔬菜,饭店的蔬菜基本现摘现做,栽了满山的桃树杏树苹果树,春天鸟语花香秋天硕果累累,又从上游引出一股水在庄园不远处修了鱼塘,鱼塘就着旁边几颗有年头的核桃树柿子树,夏天时在树下垂钓遮阴挡阳,平时家庭聚会或者生意伙伴儿来时在酒店进行,酒足饭饱后顺便在老树下鱼塘垂钓。
虽说是个酒店,村里的老百姓却很少来吃饭,这几户人家本就醉翁之意自然乐得逍遥。甄一鸣为甄妈妈生日也是仔细打探了邻村几个像样的酒店后才选的三兄弟庄园。甄晓雅去了趟厕所,出来后又仔细打量了打量酒店,感慨道:“怪不得咱妈说村里好多人家盖的房子比咱们家好,这次我可信了。连厕所都跟市里酒店一样装修,抽水马桶洗手池一应俱全。”
一鸣笑嘻嘻说:“除了厨子差点儿,各个方面条件不比市里大酒店差。大家又说,吃不吃的在其次,主要乘着老妈过生日咱们聚一聚才重要。”大家又纷纷夸赞一鸣这次办了件漂亮事儿。
甄妈妈的生日也是甄家姊妹难得团聚的日子。所以每次都尽量做到隆重,鲜花来了,蛋糕来了,姊妹们也都聚齐了。孩子们为甄妈妈祝寿也都打扮得花团锦簇。下了车满地乱跑倒像锦重重满地鲜花,中间大姊妹们拥着甄妈妈,甄妈妈又拉着小玉儿,大家移步大厅依次落座。紧接着大人笑语欢声,小孩子又蹦又跳。平日里寂静的三兄弟庄园霎时热闹起来。
小敏从甄妈妈怀里接过玉儿坐在甄妈妈旁边儿,跟玲玲仨人说说笑笑,晓娴追着帅帅大宝小宝几个屁股后边一迭连声:慢点儿跑,别磕着了。安琪安麟贝贝自然又聚在一起嘁嘁喳喳说她们没完没了的同学八卦。
甄晓雅悄悄拽过晓静:“走,跟我出去一趟,把衣服和金项链拿出来。这不是,我跟咱妈本来商量好了陪她去商场转转再买一条金项链带上的。因为地毯那件事儿我看她也没心情了。我只好自己去转了转买了条来。一会儿我还得跟大家说一声,这项链不是我买的。妈的意思这个项链不能让我花钱。我明白她的意思,所以用的咱们给她的生日基金。”
甄晓雅说着把衣服和装项链的包装盒取出来,抖擞开让甄晓静看:“你看,也不知道妈喜欢不喜欢这件衣服,她这个人,穿衣服挑剔的很。”
“姐。”甄晓静看着衣服却说道:“依我的意思,今天就别给妈带金项链了,我担心,让她看见了又想起丢金器的事儿,再又想起她跟狗子闹得颜面扫地的事儿。她这个人我了解,肯定会多想。等生日过后再给她也不迟。”
甄晓雅一想,觉得晓静说的有道理,就没往外拿金项链,只是拎了她给甄妈妈买的新衣服出来。
坐下来时甄晓雅才发现,甄妈妈瘦了许多气色也不如往日,话少了,笑的样子也有些勉强。孙男嫡女围着她唱生日快乐歌时并没显得十分高兴,大家轮番跟她敬酒祝寿时也不像往年那么话多,生日宴就显得有些敷衍,像脸上贴了一层面具,好看倒是好看,但终归是两张皮,藏不住的是内里的落寞。
甄晓雅早就听甄晓静在电话里说了最近发生的事儿,心想就是丢了块地毯,再说跟狗子闹也是有原因的,狗子妈在农家院干活儿时没少干偷鸡摸狗的营生。所以,并不把这件儿事看的太重。她看甄妈妈的情形就知道自己想简单了,妈妈她还没有从连续丢失东西的阴影里走出来。
以往聚会,大家给她敬酒之后,甄妈妈还会一家一家回敬。围绕主题变着说法祝福大家两点,健健康康的和和睦睦的。这次也忘了似的。甄晓雅见了心里难受。看着烛光里的甄妈妈,忍不住想起她抚育她们姊妹几个的不易,想起她诺大年纪依然忙忙碌碌的日子。
甄晓雅这样想着,就举起酒杯敬甄妈妈:“妈妈,你别再这么辛苦了,你总是这样,儿女们心里不忍。我建议着厂子干到年底就画个句号吧。你再这样没命操劳,就是儿女们的不孝了。”说着话甄晓雅差点儿掉下眼泪。
甄妈妈听了却是心里一动,她没想到儿女们会这样想,转而也很感慨,心里默默:孩子们确实都大了,我也真该……她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些什么,只好端起酒杯跟甄晓雅碰了碰后默默喝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