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前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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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边一个中年妇女坐倒在地上。头发披散着,双手紧紧攥住一个男人的衣角,哭喊着: “你别去,钱你拿走没事,但不能再去赌博啊....”

男人用力掰扯着她的手: “拿到了就是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花关你屁事,滚滚滚。"

中年妇女咬紧牙,死命不松手。男人扬起手要抽她的耳光,看她眼睛一闭,便停下了手,恶狠狠地说: “你这么贱,算我求求你,你以后别管我了,跟那男人去过活吧!”

中年妇女不吭声,只是哭,也不松手。男人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说: “他妈的,你放不放手!放,不,放,手! “每说一个字,男人就猛踹妇女一脚,四个字踹了四脚,终于把她踹开。

男人转身欲走,中年妇女哽咽着说:”你怎么能说我贱,我贱吗?”

男人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她,说: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

他恶毒地盯着女人,却没有继续说话,只猛地朝她身上吐了一口口水。

五月的阳光明媚又温婉,轻抚万物后,使一切都变得可亲,可爱。

走到镇子口时,我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猛地眯了起来,心里也没来由地憎恶起来。身随心动,我转身朝一旁的小巷走去,避开了那对男女。

男人打中年妇女的情景时常会在小镇上演,镇上的人早就见怪不怪,这并不是他们冷漠无情而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起初,还有街坊邻居或是本家人劝中年妇女让她别再管男人了,却遭到了妇女的责怪和抱怨。渐渐地,就没人再愿意管他们之间的事了。

男人与中年妇女不是母子,也不是夫妻,而是姐弟。

中年妇女名叫美丽,与我同岁,是我的发小,她曾经的容颜亦如她的名字一样美丽。男人名叫阿宝,比美丽小六岁。他俩曾生活在令当时我们所有小朋友都艳羡的一个幸福、富足的家庭里。

美丽的父亲在市煤炭统计局工作,妈妈是市儿童医院的护士。美丽出生不久,父母无暇照顾她,便将她送回镇上的老家由奶奶照顾。她奶奶家和我家是隔壁邻居,我俩从小就在一起玩。

每逢周末或是节假日,美丽的父母就会回老家看她,并带给她一些我们没看过玩具,或是没吃过的东西,她也会穿上“时髦”的新衣服出现在我们面前。与父母相处时的“距离感”与“陌生感”在贪玩的年纪里被美丽很快就忘记了,她享受着父母从“远方”带来的幸福感。

六岁时,美丽到了上学的年纪,她本该回市里上小学,但阿宝出生了,她的妈妈没空照顾两个孩子,就让美丽继续留在老家上学。

四年级时,美丽被接回市里去上学。记得那年寒假结束,美丽要返回市里时,她拉着我的手哭着说她不想回去,那里不是她的家。当时的我并不明白美丽这句话的意思,只觉得她说得不对,市里的才是她的家,这里的不是,而且市里要比镇上漂亮多了,我们都梦想着自己的家能在市里呢。

后来,美丽暑假回来时,带回来很多“规矩”,比如,不能坐在地上;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吃东西前要洗手等。这些规矩将她与我们隔开,没人再愿意找她玩。隔年,奶奶过世后,美丽再也没有回过老家。

十年后,美丽和妈妈,阿宝一起回到了镇上。对于他们一家的突然“回归”,镇上的人们有很多猜测和设想。半年后,阿宝的真实行动击碎了那些猜测和设想,将“真相”公布与众。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从阿宝出生起,美丽的妈妈就以这般方式疼爱阿宝,对他的所有要求,包括无理的都有求必应。上学时,阿宝的吃穿,零花钱是同龄人里最好的,最多的。渐渐地,阿宝周围出现了一些行为不好的学生。初二时,阿宝就时常出没于游戏厅。老师劝告妈妈要严格管束阿宝的校外活动,妈妈却不以为然,觉得青春期的孩子寻找刺激,偶尔玩玩无伤大雅。后来,阿宝玩得越来越大,平时的零花钱已经满足不了他,他就偷拿家里的钱出去玩,去赌。等妈妈觉察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管不住阿宝了,要钱,不给,阿宝就在家里闹,甚至以自残相逼,妈妈不得不给他钱。

妈妈不敢给爸爸说阿宝去游戏厅的事,并尽力替他隐瞒着。忙事业,经常出差的爸爸根本没察觉出阿宝的变化。

纸终将包不住火。一次,有人在不知道美丽爸爸在家的情况下,来找阿宝去游戏厅玩。经过爸爸的盘问,他才知道自己的儿子赌钱,一气之下心脏旧疾发作,再加上常年出差的劳累,还没来得及到医院人就走了。二十岁的美丽接爸爸的班去煤炭统计局,做最底层的工作。妈妈向医院申请了留职停薪,并给阿宝转了学,带他回到镇上空闲的老家,希望他远离那些狐朋狗友后能戒赌。

刚回到镇上,阿宝确实变好了,他每天乖乖去学校,但当他熟悉镇上的一切后,原形毕露了。镇上没有游戏厅,暗地里却有赌场,阿宝就常出没那里。他初来乍到,玩了几次后便被人下了套,欠下赌债。

有人上门要债时,妈妈才知道每天”乖乖“去上学的阿宝并没有如她所愿那般改掉爱赌的习性,人们也知道了他们回来的原因。盘踞在妈妈心里的自责和悔恨像有了生命力,它们在她的胸腔里一点一点地长大。两年后,妈妈小小的身板不堪它们长大后的重负,倒下了。临死前,妈妈叮嘱美丽要她照顾好弟弟。

当初美丽被接回市里的家后,她发现妈妈将所有的目光和爱都倾注在阿宝身上,所有的好东西都先给阿宝,剩下的或是阿宝不要的,妈妈才会给她。有时妈妈被阿宝气得没辙,便会对美丽撒气。美丽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就是一个外人,没有一点存在感。当妈妈留着眼泪,面带悔意,临终再三叮嘱她时,她突然觉得自己原来这么重要,十几年所受到的委屈也消化在那句“以后,这个世上就你俩是最亲的人”里。

美丽谨记妈妈的遗言,担负起了照顾阿宝的责任,但阿宝并没有将美丽对他的管束放在眼里,妈妈走后,他赌得更是肆无忌惮,赌资也越欠越多。每月,美丽微薄的工资还没有捂热,就被阿宝抢走了。

阿宝读完初三就辍学了,他无事可做,在赌场呆的时间便越来越长。一天,阿宝向美丽要钱时,美丽不给,说要存点钱将老宅沿街的那边改成店面,让阿宝以后守着小店做生意。阿宝见美丽不给钱,就骂:你抢了我煤炭统计局的铁饭碗,却让我苦哈哈地做小本生意,没门!给钱!美丽仍不给,阿宝便动手打她。打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打得顺手后便会有很多次。

屋漏偏逢下雨天。煤炭统计局因人员繁多,效益不好而进行体制优化,美丽被下岗了,她用补偿金在老宅开了一间理发店。那时的美丽已经二十二岁,是位大龄姑娘,想给她说亲或是求娶她的人一想到她的弟弟就打退堂鼓。我们曾劝过美丽,让她考虑考虑自己的人生,她苦笑不语。

理发店的生意不稳定,是好是坏,为了保住这唯一的进项,每次在阿宝进店之前,美丽便将提前准备好的钱递给他。阿宝对给的钱满意,转头就走,不满意,就在店里捣乱,并骂美丽不找个人嫁了,就是想霸占这个门面。美丽没法,只能勒紧自己的裤腰带,多拿一些钱给阿宝。

时间无情地走过了十几年,将美丽由一位花蓓女孩变成了一位鬓角灰白的中年妇女。她的右手臂被阿宝打折后,就再也拿不了剪刀,右手一使劲就疼,便关了理发店,改成了旅馆。

那几年,政府为了扶持当地的果品业发展,大搞招商引资,众多大牌的果汁厂,果啤厂以及纸箱厂纷纷在镇上落户,同时,前来找工作的人也越来越多,因此,美丽的旅馆在旺季的时候几乎没有空房。经常与各种住客打交道,单身的美丽也招惹了不少闲话。

美丽得知我回来后就来找我,当我看到她时,不由地想起了前几天在镇口看见的那一幕。美丽没有觉察出我的异样,开门便说:幸好你回来了,要不然我们还见不上面,我准备离开这里。我一惊,忙问:去哪?她说要去贵州。

为什么要去那里?人生地不熟的,我问。

结婚后那里就变成了家!美丽的脸上隐现红晕,神情有一些不好意思地说。

结婚?什么时候?是大家说的那个人吗?我问。

是他,婚礼在两天后举办,不过我们之间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不是阿宝说的那样,美丽急忙解释。

那个人我没见过,只听说过,五十岁不到,来这里做包装果品时所需的发泡网生意,为了节约开销,那人以很低的价格在美丽的旅馆长租了两年房。还听说阿宝曾当着街坊邻居的面骂美丽不知检点,下贱,和那人搞在一起,就想霸占属于他的老宅。

他是贵州人,丧妻多年,有一个女儿,已经出嫁,他想找个知冷知热的人过下半辈子,美丽沉默了一会儿又说。

如果他骗你呢?

我有什么好值得他骗,没钱也没貌,美丽自嘲道。

你可以找一个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人结婚,他的年纪有些大。

我只想被人看见,被人在乎,其他的都不重要。再说,照顾阿宝这么多年,也够了。美丽说最后一句话时,抬头看了看天。

结婚了你们也可以住在这里,不一定非要去贵州,再说他还有生意在这里。

要回去的,不然,就真变成霸占老宅了,再说我也想离开这里。大后天的婚礼,你一定要来阿,那或许是我们最后一面。

一定!我一定回去的,你一定也会幸福的!我一边说一边拉起美丽粗糙的手。

美丽笑了,一行开心的泪从她的眼眶溢出,滑落。

天气难得的好,万里无云,阳光温暖和煦。太阳以一惯不急不躁的性格慢条斯理地走完一天又一天,终于,走到了美丽结婚的当天。

婚礼有一种魔力,它使美丽“脱胎换骨”,变得格外美艳动人,一位身材中等的男子和她并肩站在饭店门口迎接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我走上前将红包递给美丽,拥着她轻声说一定要幸福!那男子握住美丽的手对我说:美丽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见到你我很高兴,美丽是个好女人,吃了很多苦,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一旁的美丽早已泪流满面,男子见状,急忙拿出纸巾轻轻帮她擦拭眼泪,我使劲眨巴着因方才承诺而发热的眼睛,快步走进饭店。整个婚礼中,美丽和我们宾客都很开心,但美丽的开心中明显带有心不在焉,她频频望向饭店门口,在坐的我们都知道她在等谁。直到婚宴快结束时,阿宝仍旧没有出现。

婚礼后的第二天中午,有人看见美丽跟着那男子乘车走了,他们没有和任何一位街坊邻居道别,也没有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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