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雨有时候也会想他是为什么和王小青闹到这种地步的，可是想不通，想不通就解决不了，他们就只能继续闹着。

重症监护室里的那个人仿佛永远不会起来了，但是就那样一直安稳的睡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冯雨坐在戳着无数窟窿的铁椅子上，天有点暗，他手指上夹着的烟和手腕都悬在那里，一会儿烟放在嘴边，就在嘴边，他的眼就带着情绪停在了另一个地方。

很早以前王小青就突然变得喜欢缠在他身边，很早以前，早的就好像他们还没认识的时候，他就在他身边了。或许像他说的，他们是冥冥注定的，冯雨有点庆幸的想到，冥冥注定，他们是多有幸能冥冥注定，又带了点儿嘲讽。

有多少人是能在毕业后不分开，变成越来越好的朋友，有多少人是隔着时间成为朋友的？算一算，他们共同的朋友的位置上的那些人和他们变得越来越远，已经隔了八年的距离。

冯雨吸了一口烟，吐出的气飘到脸上，灰白色的丝，白色的丝，衬着他的睫毛，衬着他影印着线条而瘦削的脸。黑暗而更加黑暗。

他的眼睛里是黑暗，他想起王小青。他想起他夸他的每一句话，想起他明亮明亮的漏出牙花子的大笑，想起他内双着笑得很高兴的眼睛。他想起他自己的眼睛。

王小青很喜欢向别人介绍冯雨，像是他自己有了一个宝物，这个宝物就是冯雨一样，他总是忍不住向别人炫耀冯，炫耀的时候脸上全是得意与骄傲的笑。他大概是觉得，别人会羡慕他有一个冯雨，可就连冯雨自己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值得王小青炫耀的。冯雨只是很高兴他是让王小青值得炫耀的。

王小青很喜欢他的眼睛，一直一直的在夸他的眼睛长得好看，冯雨自己不觉得，明明就是一双近视了的眼睛，因为长年戴着眼镜，眼尾有一点点往上挑，有哪里是好看的。曾经他执着于问他到底哪里好看，他只会说它里面有故事，不是肤浅的好看，不能单单的看。他每次都是笑着很认真说的，结果每个听他这样说过的人，信了的真的就觉得他的眼睛是好看了，不信的，谁也没法儿知道谁是不相信的。他突然想看看他。

冯雨的手，一只蒙在眼睛上，想，他突然想看看他。眼泪在眼眶下滑下去，往下掉。他的另一只手，垂在黑暗中，烟头爆裂出细微的红亮，身影不是沉默在黑暗中，身上的衬衫有光透出的暗的阴影。他的脸上的眼中的泪在到达地面以前，看不到，已经消失在捂住眼的手中。

大概是心情好了一些的时候，冯雨站起身走动到病房的门前，他站在门口那里，看着穿过侧拉的窗帘的光，照在王小青的脸上。他先看到了外面的光，眼睛才到了王小青的脸上。在温暖祥和的光里，他的脸也显得好看了许多。

他转身离开，没有关上门。他还会回来。

他的转影与十年前那个送醉酒的王小青回宿舍的年轻的他重合，一起离开一道门。

冯雨离开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