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冬至时节,北风逐渐冷厉起来,河面上薄薄一层封冻在冬日的阳光下碎成一片片。地里已然光秃秃的没了庄稼,太白原上星罗棋布的乡村准备进入漫长的冬眠,而太白原上唯一的镇子——祁镇,却较往日更热闹了些。
祁镇上最大最漂亮的宅邸,乃是徐府。徐元良,字梦山,是当地有名的乡绅。祖上便算殷富之家,到了徐元良手中更是发扬光大,三十来岁时除了继承家里百亩田地房舍外,还在洛阳城里开了南北货行,中药铺子,可说富甲一方。
这日徐府有要客上门,远远地只见一个轿队过了徐府门口的玲珑四柱牌楼,停在了正门处。两个轿门掀起,走出两位作出家道士打扮的人来。
徐家府门大开,七八个小厮婢子列在两旁,大管家程执礼弯腰打拱作揖,寒暄几句互通了名姓,便急急忙忙引着来人进入内堂。
来人正是近日宿于北邙上清观的云游道人玄乙和他的弟子一行。玄乙道人鹤发白须,已是将至耄耋之年,但他面色红润有光,腰背挺直,精神矍铄。时下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他只着一件薄薄的道袍,手执浮尘,鹤发玄衣,颇具仙风道骨之相。他身后跟着个年轻道人,身长八尺,长相颇为俊朗,也是出尘样貌。
程大管家将师徒二人奉在上座,又招人奉茶。他道:“我先遣人通报与夫人,真人一路舟车劳顿,本应先上酒菜接风洗尘,再到客房歇息下。然而老爷的病十分凶险,半点拖沓不得。只得委屈请二位稍坐,先喝茶吃些点心,稍待便请移步老爷卧房。”
他说完作了个揖便退下了。玄乙真人还礼道:“惶愧。”
说着便有婢子奉茶上来,又奉上两个果盘,只见上面码着酸咸红果、蜜渍青梅、苏橘饼、玫瑰雪花应子、八珍海棠,红红绿绿煞是好看。另一个盘子里却是叠着粉团、枣糕、时令鲜果。
两人取茶喝了,只觉得茶香四溢,入口绵长,清雅非常。
那年轻道士俯身在玄乙耳边轻声道:“徐家大富之家,现如今看来也颇有贵气,奉的都是宫廷贡茶,定要多喝几杯。”
他朝手中的茶努了努嘴:“皇帝老儿爱喝的泸州青凤髓。”又将杯底托起审视片刻,奇道:“竟有些年头了,北宋的紫金兔毫盏。”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暗暗咋舌,徐元良虽说是在太白原是个数一数二的财主朝奉,毕竟也只是做普通南北货买卖的。喝得上贡茶已是难得,把古董作日常家用可说是奢侈至极了。
两人吃吃喝喝肚子里落了个半饱,程管家回来,摒退了婢子小厮,单独将二人引入徐家老爷徐元良的起居之所。
走进徐老爷卧房,浓浓一股药味扑面而来。房里各式名贵桌椅全都用薄棉被包住棱角,桌上的理应常见的瓷器花瓶山石摆设统统不见踪影,连砚台笔洗镇纸都拾掇得干干净净。绕过屏风,见到床上躺着的人,二人立刻明白这房间古怪所为何来。
徐元良仰卧在床,头发散乱,手脚均被用软绸内衬着貂毛缚在花雕大床阑干上。他眼下一圈青黑,已是形销骨立。不时口中喃喃自语,一会儿又将牙咬得咯咯作响,眼神发直,显然不认得人。身旁有个婢女正小口喂他药,进度艰难,药汁一口中倒有七八分顺着口角流下,婢女只得拿手巾揩去。这样子与坊间流传正值壮年、精明强干的徐元良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
程管家叹了口气,垂泪向玄乙师徒二人道出了事情原委。
原来这徐元良自从上月从洛阳回来,便精神不好,时有心悸怔忪之感。抓了几服药煎了吃也不顶用。后来情况越来越糟,屡有出格举动,又常讲些大家都听不懂的疯话。渐渐地时疯时醒,人也认不得了。徐家本来在洛阳就有中药铺子,自家的大夫来瞧过,洛阳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请了个遍,各路偏方都使上了,却依然药石罔效。后来有人疑心徐老爷是冲撞了哪路神仙灵物,也请僧人道士来念经做法,还是无用。走投无路之时,听人说北邙上清观来了位云游高人,能沟通魂魄,所以这才差人请玄乙真人来府上一看。
玄乙道:“只是虚名,不足挂齿。能否解了施主的难事,要先探一探脉方可决定则个。”程管家道:“但请真人诊治无妨。”
玄乙让那年轻道人侧面扶着徐老爷的头,遮住眼睛。然后自己坐定,先是浅浅探了探尺寸关三脉,自言自语道:“唉,难!”说罢又重将手指搭在脉上,沉吟不语。程管家不敢打扰,立在一旁大气不出。
这时没有人注意到,那扶着徐老爷头的年轻道人,双手指间金光隐隐一闪,一丝光亮的法力盘旋而出,又从徐老爷印堂钻入,隐没不见了。
玄乙道人忽然抬头问道:“阿隐,徐施主可有发热?眉间见青否?”那年轻道人阿隐答道:“师父稍待,我瞧下。”他边说边用手捂住徐老爷半张半阖的眼睛,方才那一丝光亮又从眼睛中钻出来,又亲热地窜回了阿隐的手掌心。
阿隐“咦”了一声,转头道:“徐施主倒是没有热症,但的确是眉间见青,且不是寻常病状。”他垂手退后一步立在榻旁,又道:“师父如需施法,必要取些法器才行。”
玄乙道:“原来如此。”
程管家在旁听二人一问一答,只听得云里雾里,心下焦急,连声追问。玄乙哈哈一笑,摆了摆手道:“程老不必焦急,这病症我曾见过比这更凶险的,治病之法也略知一二。只是这治病的器物、药材却要费些时日。”
程管家喜道:“如此甚好!真人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
玄乙让程管家取了纸笔,详细列了张药方单子,又殷殷嘱咐,切不可抓错分量。程管家连连称是。他转头看时却一惊,只见那年轻道人阿隐却不知怎地燃了张黄符,燃尽的灰烬落在方才没喂完的药碗里,发灰如轻絮。他用瓷勺搅了搅,便要给徐元良喂下去。
程管家奇道:“令徒这是?”
玄乙抬头一看,笑道:“无妨,小徒给徐施主制了一道安神强魄符。这一剂服下,每日再配以桂圆骊珠两丸,强魂安魄,当保这三日平安。三日后,贫道当再携小徒登门,之后徐施主可耳聪目明、神志无碍、恢复如初。”
果然徐老爷一晚符水喝完,不再两眼发直牙关紧咬,眼神归于澄清,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渐渐陷入了沉睡之中。
程管家大喜,千恩万谢,当日在徐府设下了一席精致素斋,又捧出一小盘银元宝来酬谢师徒二人。玄乙真人抚须微笑不语,徒弟却老实不客气地全收了。
饭后,二人推说要去准备合适药材与法器,匆匆拜别了程管家。话说这二人出门,只在左右巷子里略略一转,便霎时间没了人影。
无戒训练营第三期第12天,学号93 苏米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