铝箔纸折的千纸鹤在窗台上落满灰时,奶奶死了。
那天夜里沙尘暴来得蹊跷。铝厂宿舍的铁皮屋顶哗啦作响,我蜷在双层床的上铺数闪电。弟弟忽然从下铺钻上来,带着潮湿的汗味和游戏厅里的烟味。他八岁的手掌攥着半块化掉的牛奶糖,糖纸在黑暗里发出铝箔特有的冷光。
"姐,给你留的。"他黏糊糊的手心蹭在我胳膊上。铝厂子弟小学的围墙外新开了三家网吧,弟弟校服口袋里的游戏点卡已经攒了厚厚一叠。
凌晨三点救护车的蓝光刺破沙幕。父亲工作服上的电解铝粉末还没拍净,母亲围裙兜着没卖完的麻辣烫签子。奶奶枯瘦的手从担架上垂下来,腕间还系着端午节我给编的五彩绳。
转学手续办得仓促。母亲把我们的衣服塞进印着"青铜峡铝业"的编织袋时,腌菜坛子碰碎在水泥地上,酸汁顺着楼梯缝隙往下淌。弟弟把游戏机埋在了铝厂后山的废渣堆,但我知道他偷偷留了张点卡夹在语文书里。
中卫的沙枣树正在落叶。外婆的蓝布围兜兜着风,枣核项链在她干瘦的脖颈间晃荡。我蹲在灶台前烧麦草,火光照亮墙上剥落的奖状——那是母亲当年考到厂子弟中学第一名时得的。
"小雨,来尝新腌的沙葱。"外婆掀开老坛子,咸鲜味混着沙枣花香。弟弟在院门口踢石子,他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长得像要伸向县网吧的方向。
水车巷中学的早读声带着黄河水汽。我在课桌刻下铝厂宿舍的门牌号,钢笔水却总被作业本上的沙粒硌断。物理老师用枸杞枝当教鞭,指间结着厚茧:"这道浮力题,就像咱们黄河里的羊皮筏子......"
弟弟的座位很快空了。他跟着木匠当学徒那天,把游戏点卡折成纸飞机扔进灌溉渠。纸飞机在渠水上打了个旋,卡在水车的木辐条间。我蹲在渠边看到暮色四合,渠水把铝箔纸泡成了模糊的灰白色。
中考前夜的沙枣林格外安静。外婆倒在腌菜坛边时,手里还攥着要给我补营养的鸡蛋。救护车在黄土路上颠簸,她花白的头发在我掌心渐渐凉透。死亡是具象的,是突然不会晃动的枣核项链,是再没人掀开的腌菜坛。
葬礼那天我偷走了供桌上的沙枣干。市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到来时,外公的旱烟袋还搁在窗台上。我咬着枣干做模拟卷,甜味里泛着香灰的涩。
三年后的高考考场,我盯着作文题上的"故乡"二字。钢笔尖在答题卡上洇出圆点,像那年弟弟塞给我的牛奶糖留下的痕迹。收卷铃响时,我忽然想起铝厂后山的废渣堆里,或许还埋着半台生锈的游戏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