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科室的时候,有位老人已经在等我了,正在解头上包得严实的头巾,我一眼认出是两周前来过的一位老阿姨,草绿色泛旧的羽绒服和灰色的毛线帽都沒有变。
记得上次她是来咨询的,问做什么样的假牙,需要多少钱。然后走的时候,帽子落在了沙发上,是我追出大门给她送去的。
我扶她坐下,说:歇一会再聊。
她点头,咧嘴一笑,上颌只有长长的一颗右3突出唇外,象古人用的石矛。然后就是红色的牙床,真不敢想象老人是如何咀嚼的。我以为她是来镶牙的,就认真的观察了一下,居然还有左5和右4在,但是磨耗过度,牙体很小了,下前六咬到了上牙床,已经沒有过基托的间隙了。
我正思考如何处理时,老人似乎猜出了我的想法说:"我不是来镶牙的,差两岁八十了,还有几天活头儿?对付着吃吧!我嗓子边上有个小包,有点疼,想让你看看。"
这不是口腔科看的范围了,但是我还是认真的给摸了下,沒有发展异常。
我问她:是不是扁桃体发炎了?
她说好像是,但是这几天不疼了,那小包小没了。
我真觉得好笑又不能笑,说:您都沒有症状了那就是好了,以后再有点嗓子疼就吃点消炎药吧。
老人问:我吃什么药呢?
还没等我介绍呢,就有个声音从我侧后方传来:我从家里给你拿几个红茹娘,你泡水喝了就消炎了。
我这才留意了一下这个从面相上一眼就能看出是儿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提两个大方便袋里装了些衣物。而他自己的衣裤上有很多的污渍,似乎是饭堂的洗碗工或喂猪的饲养员。戴着眼镜,沒什么表情。
老人说:红茹娘我还用你给我拿,我可以自己去买。
儿子接话说:这大冬天的哪里去买?我那是去年秋天留下的。你呀,也不在家里住,非住养老院。哪有家里好呢?
老人叹息一声说:养老院自由!我能动的一天就不回家里住,等我不能动了,那就离死不远了,我怕我死的时候吓到你们……
我再次端祥了一下老人的长相,不能说是慈眉善目,但也不狰狞。
我笑着说:阿姨,您老这个年龄日子舒心是第一位的,不要想到走的那一天会吓到人,不会的,亲人之间久了不会有吓人的感觉,就像您睡着了一样的。关键是您有生之年要幸福要享受天伦之乐,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有什么心愿尽量去完成,这样到了您走的那一天也不给子女留下遗憾。
老人似乎有了同感或是别的什么思考,我见她浑浊的眼里似乎有泪花。但是,她忍着望向有窗的那个墙垛,那里挂有一个乾隆爷御笔写的大大的“福”字。
而我则感觉有一股风透过窗吹进来,有点凉,有点冷,在有阳光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