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孤单者的节日,谁要局外人的狂欢?

该早没有人记得今天本是「光棍节」了吧,那个本专属于孤单者的节日。月份与日期在今天碰巧凑出了四个一,四个孤单的记号,孤零零地印在日历上,像四道伤疤,划在每个人心里最柔软的位置。

店铺也许打折,商家也许狂欢,过了半夜也许某地还会因为今年的营销总额又突破了某个新的记录而放出烟花,但繁华落尽却注定遮不住内心的痛苦,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时刻注定只能属于自己。不希求别人见着,不奢望别人懂,就是那一刹那的孤独,刻骨铭心,终生相随,以后纵有千万人相伴,也只如云烟过眼。

今天我就不合时宜地讲三个喧嚣里孤独的往事,如果你喜欢,就把它们分享给你身边任何一个孤独的人,算为了这个被遗忘的节日做的一点点无力的拯救。

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我的初中。

那时我班上有个同学姓陆,是个大胖子,一米八几的身高,两百四十多斤的体重。一张脸也许原本还有些清秀,但一旦配上这好些肥肉就再难以和俊俏挂上边,只能是个女生们夜聊时八卦得再深入透彻也不会提及的人。再加上他性格有些内向少言,男生和他话也甚少,连给他取的绰号都很不走心:陆胖子。简单明了,姓陆,是个胖子。

他常年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卫生习惯极差,书经常洒了一地,桌上总能看见不知几天前吃过的早点袋子,再加上他天生有点狐臭,以至于整个区域都让人自动避开。直到毕业我们很多人都可能只跟他说过一句话:「陆胖子,把你的东西收一下,明天卫生检查。」我也一样,毕竟那会我已经是班级里的风云人物,有兄弟簇拥、有女孩喜欢的那种。我这种酷小孩自不能跟他多说话,会掉价的。

所以很长时间里我都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知道教室后排我要少去。直到有一回体育课,自由活动,凑巧篮球场在翻修,我们就只好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在操场上瞎闹。那会儿电视里奥特曼正热播,男生间很流行彼此装奥特曼和怪兽的玩法。通常是几个男生分成两组,一组装各种奥特曼,一组装各种怪兽,彼此剪刀石头布来决定释放各种技能,一群人就能玩得大呼小叫,忘乎所以。于是我们很快就分成了好几个组,整个操场都是我们大喊大叫的声音。

那天我扮演的怪兽早早就被正义的奥特曼打倒,我便离了还在惊天对决的小伙伴们,一个人去厕所。厕所在离操场不远处一个拐角的小花园里,上课时很少有人来。我走近了突然发现陆胖子在这个小花园里,只是他背对着我所以没看到我。他巨大的身子对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怪异地一抽一抽的,我不禁起了好奇心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我蹑手蹑脚贴着墙慢慢靠近,突然发现他两手的动作那么似曾相识——

原来他一个人在玩奥特曼和怪兽的游戏,因为只有一个人他只能左手和右手剪刀石头布,也只能自己和自己扮演奥特曼和怪兽打成一团的场景。手脚还有一对,脸却是真的只有一张,他还要尽力扮出一半胜利一半失败的表情,以至于整个人都拧巴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可能他自己也觉得有些怪,噗地就笑了起来,笑却还不敢出声,捂着嘴整个人抖成一团。

我突然觉得内心升起一股恶寒,连上厕所也忘了,赶紧跑回了操场,隐约想他可能发现了我,可终归没有回头。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我的大学。

那时我选修了社会学双学位,即便北京大学这样一个以人文社科著称的学校,社会学双学位依旧是个被严重边缘化的选择。毕竟经济学双学位才是所谓正道,几乎所有对本科专业不满意的人都会选,国家兴亡民族盛衰淡出大家的视线已久,怎么能多挣点钱、找个好点的工作才是大家的第一考量。

于是相比能被安排在好教室、大教室的经济学课程,社会学的课就各种程度上都惨淡了许多。比如第一年最重要的社会学概论就被安排在老教学楼角落的一个小教室里,那里的桌椅甚至还不能几个几个分开,一排就是长长的一整条,那是整个北大最古老的制式。要是有个坐在中间的同学上课上到一半想去厕所,那简直是场噩梦,他很可能得连续叫醒好几个睡在外侧的同学才能走出去,场面无比尴尬。

给我们上这门课的老师是个干瘦的中年人,身材修长,戴着厚厚的眼镜。他似乎从不在意在公共场所禁止吸烟这样的规定,几乎每课必抽。他的标志性动作就是在小圆椅上翘着二郎腿,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窗外,深深吸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开始讲课。于是淡淡的烟草味,冬日清晨让人懒懒的暖阳,还有那间暖气不足还四面漏风的小教室构成了我正经的社会学入门教育。

不吹不黑,潘老师的课讲得不差,功底扎实,内容深入浅出,对中国的时事也时常有相当独到的见解。可也许是他声音实在太平了有些缺乏激情的原因,也许是选社会学双学位的大都是些没选上经济学的 "Loser" 的原因,又也许是大家都只想考试混个文凭的原因,他的课一直没几个人听。他不管,似也不在乎,每节课便是他不停地讲着什么,下面的人各忙各的,补觉的补觉,打游戏的打游戏,写其他课作业的写其他课作业。

有一天他讲着讲着突然停了,目光也从窗外回到了教室里,大家也都感觉到了不对,睡着的人醒了,做别的事情的人也不敢做了,空气安静得有些吓人。

他开口:「你们谁知道这次海淀区的人大代表是谁?」

没人开口,因为没人知道。

他继续问:「北京大学的呢?」

还是没有人开口,教室依旧一片死寂。

他没有继续问,甚至也没有叹气,只是眼光又重新回到了窗外,若无其事地继续刚刚未完的内容,隐约记得,讲的是孟德斯鸠和他的《论法的精神》。

第三个故事是我的故事,很短,故事发生在我还在幼儿园的时候。

那会儿我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原因我实在记不太清了,大体是我看不起又害怕别人,别人也害怕又看不起我。那天幼儿园老师组织活动,内容是礼物交换,每个小朋友都要拿一件自己喜欢的玩具来送给自己最好的朋友。

玩具我有。我拿了自己最宝贝的一架变形金刚来。而朋友,我没有。所以当老师一声令下说大家开始交换礼物的时候,面对整个教室喧闹的人群,我一个人抱着我的变形金刚坐在教室右后方的角落里发呆,看着人群在我面前来来去去。礼物很快交换完,所有人的礼物都换了出去,除了我的。

老师对着我走来,看着我,眼里露出的复杂神色我至今仍记得。最终老师的解决方案是强行给我找了个朋友,把我的变形金刚给了他,把他手里的一个洋娃娃给了我。

可我,不喜欢洋娃娃。

因为精神、因为身体、因为性格,我们总会有些时候觉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在那样格格不入的时间里我需要的其实并不是歌舞升平的喧嚣与欢笑,也不需要非有一个人安坐在侧惺惺相惜。我们需要的是自己一个人坐下,把自己想要的、遗憾的、不甘的咀嚼明白,品味清楚。一旦我们品味清楚了这份孤独,也就终会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陆胖子毕业后去了一所著名的工科学校,从此和我们断去联系,最后一次消息是母校的光荣榜上出现了他全额奖学金赴美留学的字样。社会学老师还在北大任教,不知还有多少人认真听他的社会学概论,只在知网上常能搜着他的研究成果,文笔如刀。而我儿时的那个洋娃娃下课就被扔进了垃圾桶,接着我偷偷存了整整半年的钱,悄悄把那个被强行送出去的变形金刚,又买了个新的回来。

所以我想这才是这个「独一、无二」节日的真谛:

前路也许艰难坎坷,

还请无惧踽踽独行。

图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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