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店里,坐在窗边的沈依依百无聊赖。
她在等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家里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
她27岁了,放在今天这个社会不算大龄。
可家人不这样想。
最近一年家里催她催得厉害。其他人的意见沈依依都不在意,也没任何心理负担,只有爸爸在她心里有分量。
爸爸一向很开明的,从小到大没逼过她什么。很多事情沈依依一解释,爸爸总能理解接受。
但是不知怎么,一向心宽的爸爸也着急她的终身大事起来。这让沈依依不得不重视,难道她真的年纪大了吗?
不管怎么说,她是不愿意看见爸爸操心的,尤其是为了自己。最近几年,爸爸老了很多,也许是工作太辛苦了吧。她还记得从前爸爸是很年轻的样子,也十分注重仪表。就在她还读大学的时候,爸爸还是意气风发的模样,这才几年功夫。
她不知道,五六年时光对于少年人而言不过是加深他们的青春魅力,而对于中年人来说无异于打在秋天的茄子上的霜。
她开始慢慢不那么抗拒家人的安排,也渐渐和家里人张罗的对象试着见面。
沈依依目不转睛地看着落地窗外的人来车往。她不习惯比别人晚到,尤其是第一次见面。在她心里总认为晚到的那个更被动尴尬,可不是嘛,一进门就被别人打量,她不喜欢。
“沈依依!”
一声轻呼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扭头一瞧,一个男子站在对面,竟是她的初中同学。
“呀!是你!你怎么在这儿?”依依压低了声音惊呼,身子不由得跟着站起来。
“我想我就是你今天的相亲对象。”男子看到依依已经明白过来,话语里带着一丝爽朗的笑。
沈依依恍然大悟,做出她一贯受惊时的表情,“原来你就是那个高材生啊!”说完咯咯地笑了。
“好久不见啊,真没想到再见是这种情况。”男子很自然地落座。
“是啊,真是想不到,我们竟然相亲都能碰到一起!”
对方是熟人,依依一下子放松下来。老同学见面亦是欣喜,话语里满是欢快和笑意,简直藏都藏不住。
熟人多年未见,全忘了今天的目的,光顾着叙话这些年各自的情况,时不时回想当年同窗读书的趣事,氛围好极了,两人足足聊了三个多小时才散。
当天晚上,依依接到家里来的电话,问她今天相亲怎么样。依依告诉他们这人是自己从前的同学。家里人听了很开心似的,好像事情这就成了。
挂了电话的依依靠在床头,回想今天的奇遇,也是开心的。
说起来当年她对男子还有一段暗恋时光呢。
男子是班里甚至全年级成绩最好的学生。那个时候,如花的年纪你要是没个喜欢的人都不对劲似的。那个年纪的人,无非对两种人动心,一种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另一种是张扬跋扈的“坏学生”。依依自己也算是优等生,她喜欢的也是男子这样的五好学生。
青春时的喜欢带着童话般的单纯,没有一丝情欲,更不带一丝功利。
依依记得那时她和他是前后对角桌,每次上课只要一想到他就坐在自己右后方就感觉自己从右耳至后背火辣辣的一片,像有无数道刺人的光线射在身上。她整个人都是僵硬的,不敢做一点大幅度动作,连写字都要夹紧右手,生怕自己有什么不美好的举动落入男子眼中。
那种情感就像有人说的那样,就连作业本和你的放在一起都觉得好开心。还真是如此!依依不就好多次因为自己的试卷和作业和他的叠在一起而心花怒放吗?
那时真是很单纯的,没有一丝心计手段。不像成人,有了喜欢的人即使羞于大胆追求,也是要在对方眼里力求完美,使出浑身解数要吸引对方的目光。
班里的同学总爱拿他们两个开玩笑,明里暗里把他们凑成一对。依依和他也很有默契地对同学们报以微嗔。
只是微微的,微少得不像嗔了,倒像暗许大家的说法似的。
依依窃喜的心不止一次想过,他也是喜欢自己的吧,至少有一点吧……
中考时依依一分之差没能上重点高中,而他,自然稳稳的进了。本来碍于羞涩很少讲话的两人一下几乎没有了联系,只有限的一两次节日互写祝福卡片,还是夹在一叠写给其他同学的当中邮寄的。
后来上了大学更是没了联系。依依只知道他去了很好的大学,顺利读了硕士和博士,偶尔能从昔日同学口中得知他零星半点消息。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优等生。
想到这儿,本来沉浸在美妙回忆中的依依忽然有点自卑。她曾经也是可以和他比肩而立的人啊,如今嘛……
依依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在思考自己是否和他想配了。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对待情感自然不像从前那般懵懂。年少时喜欢一个人纯粹是自己的事,喜怒哀乐多半在自己的世界,和你怀想的那个人没多大关系。如今却不能够了。
“他会喜欢我吗?”这不再是一个不必得到答案的自问,而变成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假若他对自己无意,那么自己所有的心思到头来也不过一场空罢了。
还是不想了。
从前说不想就不想,哪怕睡前再激动,一睡着也是香梦酣甜到天亮。现在说不想,梦里的百转千回却出卖了自己的心思。一整夜,虽然没有梦见他,虽然像是做着无关的模糊的梦,醒来后的依依很清楚地知道,那都是因为昨天,因为他。
成年人的生活很难像孩子一样对某件事倾注无限的时间。孩子会为了一次约定的出游而整整盼望一个夏天,而成人有太多事情了,往事总要给新的东西腾出空间。
依依虽然对他有点动心,但也没有到什么地步。在繁忙的工作,冗杂的人际关系下,那点念想若隐若现,显得虚幻了。
世事总是难料的,就在依依快要忘了这回事时,男子的电话打来了。
自然是那日留的联系方式。
男子很礼貌地问她周末有没有时间。
突然而至的邀约让依依渐渐沉寂的心又活泛了。她答应了。当然那语气就像答应和一个老同学见面一样,听上去只关友谊,无关男女之情。
到了周末,依依一如既往早起,她是习惯早睡早起的人。洗漱和早餐的间隙心却有些不同寻常的乱跳,果然,她还是有些紧张,这紧张里自然也有兴奋和期盼。
她换上昨晚就挑好的衣服,一件素色长裙,印有黑白两色的雏菊花样。像往常一样只用隔离霜打底,只是比平时更小心地画眉,仔细查看口红的颜色,不要太浓,显得妖冶,也不要太淡,看起来没气色。头发梳顺自然披在肩上。
依依看向镜子里的自己。她不算那种第一眼美女,不过她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很大,层层叠叠的眼皮,眼珠子不是通常的黑白分明,而是微微透着明亮的黄,像猫。
她扫了一眼手表,九点钟。
他们约的是十一点,时间尚早。
她随手拿起一本书,借此打发时间。只是哪里看得进去,此时心情就是一团团的云雾迷离,文字只印在眼里,没在心上留下一点痕迹。
好不容易等到十点二十,依依收拾心情,出门了。
约的是一家中餐厅,依依来过一次。她挺喜欢这家店蓝白主色调的装修风格,给人以宁静舒适的体验。
找了个安静的位置坐下,此时是十点五十。
五分钟后,男子过来了。
“你每次都这么早吗?我太不好意思了。”男子笑着和她打招呼。
“没关系,”依依也微笑回应他,“我习惯了,你并没有迟到。”
服务员递上菜单,男子让依依点。
“还是你点吧,我不太会。”这不是推让,她确实不会点菜,点的都不好吃。
男子也没有过多坚持,只问她有没有忌口的。
“不忌,”依依说,“清淡些就好。”
“嗯,我也喜欢清淡些。”男子颔首。
服务员拿着点好的菜单走了。男子给依依的杯子里续水。
“下午市图书馆有一场有关诗词的讲座,我这里有两张票,一起去听怎么样?”
依依愣了一下,旋即说好。
倒是和旁人不一样,她心想,本以为今天会是去什么公园景点之类的逛逛,再或者看电影,不曾想到是去听讲座。倒好,反而合了依依的心了。她爱文学,对诗词自然也是喜欢的。多久没听过讲座了?似乎离了大学校门就没有过。工作这几年哪里会有人约自己去听什么讲座,不过是聚会娱乐消遣罢了。一种久违的感觉在她心中升起。
两人边聊边吃,话题自然绕不开各自的工作。男子在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做研究开发的。依依喜欢听他说起工作上的事情。她高中学的是理科,大学的专业也是理工类,听着那些久违的专业的名词术语一个个从男子嘴里冒出来,她觉得很开心。当年读书时那么恨的数理化此时倒觉得无比亲切。在这些名词中,依依觉得自己找回了年少时的青春与热血。
讲座下午两点开始。不小的报告厅里熙熙攘攘,主讲是一位作家,整个讲座持续了两个小时。
从报告厅出来后,两人不约而同想到在管内转转。各自挑了喜欢的书在桌子边坐下。刚才的讲座给了他们一个安适读书的心境,两人都看入了神。
时间的脚轻轻悄悄地移着,再次从书里抬起头来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依依很久没有感觉看书的时间过得这么快。
他们索性在图书馆附近找了个地方吃饭,自然而然聊起下午的讲座来。
此时的依依不像中午那样,那些专业的东西她毕竟生疏了,几乎只有听的份。她一向热爱文学,肚子里的诗词也不少。刚开始两人还是你来我往的,说着说着,依依忘了情,滔滔不绝起来,男子很有耐心地听,偶尔发表一两句意见。
等依依察觉到时,自己的话怕已经说了不止一箩筐了。她骤然间不好意思。
男子倒是毫不介怀。
“你刚才说得很好。念书时就知道你很喜欢文学了,没想到现在这么有自己的见解了。”
是吗?原来那时你就注意到我喜欢什么呀,那么今天也是特意带我来听讲座的吗?
依依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发起烫,怕男子看出来,端起水杯往嘴边送。
晚上,男子把依依送回家。在楼下告别后,依依转身上楼。
“依依。”男子忽然叫住她。依依往回退了两步,等着他说。
“这次和你重逢很开心。”
依依对他粲然一笑,一步一步踩上楼梯。她脚步轻盈,到后来几乎是跳着上去了。
她的心和她的步子一样轻盈愉快。
此后,几乎每天两人都有联系,或电话,或微信。
自然没有那么多正经事要聊的,聊的当然也不会是什么正经事。感情在两人之间发酵时,“今天天气很好”这样一句话也是关情的。
就像大米发酵到一定程度变成酒一样,他们的感情在日复一日的接触中也慢慢升华。
几周后的一天,两人又约了见面。这一次依依没能早到,因为她到时男子在那儿已经等着她了,手中捧了一束花。
男子双手将花递给依依,接着说话了:
依依,我知道你我都不是注重仪式的人。不过今天还是有点仪式感比较好。你大概不记得今天了,读书那会儿我有一次伤了腿,路都走不了,周末是你自告奋勇送我回家,就是那年的今天。我记得我坐在自行车的后座,瘦小的你很费劲地蹬着车子。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真好。这次和你重逢,我觉得你还和当年一样,单纯而坚韧,应该说比从前更好了。当年的我是个负不了任何责任的少年,如今,让我来照顾你可好?做我女朋友吧。
有泪滑落在脸颊,依依竟然哭了。
在书里,在剧里,她看过很多告白:撕心裂肺的,苦苦哀求的,情意绵绵的……当事人或哭或笑。她总不能理解,已知的结果真有那么激动吗?
现在她自己成了当事人,她明白了,纵使早知结果,真正亲耳听到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动情,就像经过长久的跋涉和漂泊,身边的人忽然拉住你,然后说:好了,我们到了。
那是一种确切的安定感。
依依没有回答他,她走上前一步靠近他,伸出双手轻轻将他抱住,男子的手几乎同时将依依环住。
静谧的午后,暖暖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